随着宋莺年紀漸長,家裡的事她逐漸也了解不少。至少知道了自家這樣白蓮花似的小戶也有幾戶不對付的親朋,可要說這裡頭她最不喜歡誰,非志哥兒祖父宋五老爺莫屬。
五老爺和她祖父宋滿是遠親也是近鄰,在這個鄰裡來往密切的時代,兩家本該親如一家。
可宋老爹少時便俊,如今四十多的人了頭發還是烏油油的,惹得永安縣人一直戲稱半老宋郎。
再看五老爺,生就賊眉鼠眼的一隻,整天頭發梳得牛舔似的光亮,可還是自幼便被宋老爹比得土雞瓦狗一般,甚至還落個“鑽地鼠”的渾名。
顔值上的差距已經足夠讓人心寒,好在還有家世為五老爺扳回一局。
然,宋莺家從險賣家産的赤貧階級搖身一變,一門兩秀才,在這縣城也算一号傳奇人物。
而五老爺其人,不到二十就把家裡二百五十多畝田花了個精光,前幾年更是舉家搬到舊街棗子巷販油度日去了。
這樣誠然也算得上一号傳奇人物,但傳奇對傳奇,老百姓更喜歡那個是不消說的,由此可知五老爺一家對宋莺家是何等态度了。
要宋莺說,五老爺的命比宋老爹好得多,宋老爹當年念書,族裡還窮着,沒人能拿得出大筆銀子資助他繼續深造。
到了五老爺孫子這代,宋氏已經有不少人做生意發了家,族長見子弟不成器要破家,便說動了五老爺家的故舊湊了些米面要供宋志念幾年書,叮囑他将來找點兒賬房之類的營生。
這好事要是落在宋老爹年輕時候,憑借他的勤奮勁,搞不好真能中個舉呢。
但落到五老爺家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了,不知怎麼,原本念書還算有靈氣的志哥兒得了親朋資助後,便被望子成龍的五老爺兩口子盼得見着書就哆嗦。
志哥兒的祖母烏老娘盼了一陣,見孫子越發不成器,逐漸便對志哥兒母子刻薄起來。
前些日子志哥兒他娘自鄉下探親回來,見着婆婆在切年前剩下的一塊兒大月餅,不由多看了幾眼,不為别的,隻怕兒子吃了中毒。
烏老娘卻誤以為兒媳婦一個勁看她的老月餅是嘴饞,晚間便連志哥兒也不曾叫,隻偷摸喊了兒女去她屋子裡慢慢分。
志哥兒她娘見丈夫半夜都沒回來,便帶着兒子一起,提心吊膽地去了烏老娘屋裡叫人。
一進去母子二人便見着公公、婆婆、丈夫、小姑子,連帶着叔叔和小嫂子一家五口,都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吐白沫,就這手上還拿着用水洗刷過的鮮肉月餅。
縣城就這麼大,族裡走動也頻繁,這事兒讓三大姑七大姨一說,眨眼就傳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月餅孫家的鮮肉月餅也瞬間賣得精光。
就是守财如李老娘,也買了兩個回來切成八瓣兒讓家裡人吃了嘗嘗鮮兒,吃完了還困惑道:“味道也就尋常,還不如加了青紅絲的五仁好吃呢!咋跟八輩子沒吃過月餅似的?”
宋莺心說,這叫天不佑歹人,不然也不能那麼一大家子人,除了志哥兒母子都吃得病歪歪的!
年輕人還好些,可宋五老爺和烏老娘年紀大了,身子骨養了半月還不見大好,大夫來看了後隻說還得吃肉補身。
烏老娘最怕自個兒有個三長兩短,一聽便起了歹念頭,親手下了把陽春面,又切了一碟子醋拌的米豆腐,先叫來志哥兒他爹,道:
“我兒,志哥兒念了幾年書,也看不出上頭有什麼天賦,幹脆叫了家來幫他舅舅舅母算點兒油賬,一日給他三五個錢,好歹算個進項,去歲存在宋滿家的臘肉也能拿回來給孩子補補。”
志哥兒他爹落地便沒過過富貴日子,但聽大哥說過不少穿金戴銀的地主生活,便自诩落難公子,再窮在外也憋了股子氣輕易不說自己家貧,每月還專門花十文錢去豬肉鋪買一小塊肥豬皮,早起出門取了擦得滿嘴油光,逢人便說家裡又買肉吃了。
要束脩這事兒,可可踢在志哥兒他爹肺上,唬得他立馬跳起來道:“我就一柱子碰死在家裡,也不到外邊去丢那個人!”
說罷,一提直綴氣哼哼地走了。
五老爺在窗外聽得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個不停,心裡雖然也想要臘肉,但實在沒理,誰家孩子上完學再讨去年的束脩啊?走進去沒好氣道:“去歲的臘肉早化成他宋滿的稀狗屎了,上哪要去?”
烏老娘見丈夫進來,歎氣道:“去歲的吃了今春的總有,他二大爺不都是這個時候給宋滿家送束脩麼,二郎不去,你明早帶着志哥兒一起去要也成,就說年景不好要志哥兒幹活兒養家了,宋滿難道還好意思說不?”
五老爺也是這麼想的,可見老妻一臉急樣,他又不說話了,隻怕人回神跟他搶飯,便閉着眼假裝慢慢思考的樣子,全身上下唯有筷子動得飛快,直到把一碟子米豆腐都吃盡了方抹嘴應下,得意道:“這個家沒我還怎麼過喲!”
轉頭,烏老娘便餓着肚子跟兒媳說了不叫志哥兒再念書的事,在家連馊月餅都吃不上的小媳婦,能有什麼話說,也隻能哭答應兒子退學,不過背地裡就不知道咒這婆婆多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