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回來得晚,晚間竈上多會給他留點兒熱湯面,宋琴睡着了天雷也打不醒,但宋莺是個能起得來的人,每晚都要蹭兩口他爹的飯,不過今晚她來是為了偷聽。
唐氏看着閨女豎着耳朵,摸摸她鼓起來的肚子開始趕她回去。
宋莺抹嘴道:“娘,你去族長家帶我去不?”
當然是不帶,又不是去玩兒。
不過未免閨女做怪,次日唐氏特意趁着她還沒起來就提了一籃子香梨、撿了幾樣唐家送來的山蘑菇去了族長宋鳳家通氣。
宋鳳的媳婦姓邢,人稱邢娘子,約莫三十許人,看着還跟二八姑娘似的青春貌美。
她娘家便是做糖油生意的糖商,先前是她姐姐嫁過來做的媳婦,可後來姐姐難産死了,白白丢下一個兒子元哥兒沒人照顧,家裡便又送了邢娘子過來,好在邢家念着有些對不起女兒,出門時也給她置辦了一筆豐厚的嫁妝。
宋鳳能年紀輕輕就當上族長,邢家也沒少出力,宋鳳的大兒子宋元如今便在邢家念書,邢娘子生的小兒子宋寶則在宋老爹處開蒙。
如此,宋氏族人才放心把孩子交到宋莺家裡。
唐氏進門便是三進的大院子。
後宅四處支着花團錦簇的布簾兒,屋裡也燒得暖融融的,邢娘子隻着了一身輕薄的細綢裙兒,坐在炕上打算盤,左手邊放着一盤子酥油泡螺兒,右手邊則是一碟子灑了白糖霜的糖脆梅。
雖說邢娘子家中富裕,但她與唐氏卻是平輩,兩人說話時規矩也沒那麼多,邢娘子也不是那等鼻孔朝天的人,伸手便拉了唐氏一起坐着吃茶用點心。
唐氏隻覺,積财之家果然不是等閑之輩,遂挑了顆糖脆梅用了,才把自家的所見所聞一一說來,問她要不要買糧,道:“也不怕嫂子笑話,這事兒或許你與鳳二哥早已有了消息,心裡也有了章程,可我是個存不住事的,既然知道了總得過來問一問才安心。”
邢娘子确實有些詫異,流民安置的事,她娘家人早幾日便同她說了,不過她并沒有多當回事,總歸自家不會缺吃缺喝,甚至邢家因為最近糖價上漲還撈了不少好處。
但唐氏家中畢竟出了兩個秀才,宋老爹還教着那麼多孩子,既然唐氏能來,說明這便是他們一家人的态度。
如此邢娘子便咯噔一聲,若是這事真那麼重要,自己卻沒能及時傳遞消息,日後若讓二哥知道,夫妻間豈不是要生嫌隙?
邢娘子是商女出身,難免重利了一些,但本心不壞,隻要有人點她,她也不是那等掉在錢眼子裡的勢力人,便尋人取了一大籃子枇杷和櫻桃回禮,道:“嫂子你略等等,等會兒相公回來我便同他說。”
如此唐氏便提着果籃回家去了。
四月正是吃櫻桃的季節,但天冷,春晚巷子裡的櫻桃樹今年都還沒結果子。
這一籃子水果,估計得往更南方運回來才有。
看起來是家常物件,也顯得兩家人親近。
可仔細一看才知道,這一籃子水果并不比酥油泡螺兒便宜。
宋莺用糖漬了一碗紅彤彤的櫻桃,塞她娘嘴裡一顆,道:“娘,邢娘子真會做人。”
唐氏想起自己過去時邢娘子既不顯得親熱又不顯得冷淡的态度,也道:“可不是麼,不過娘還是覺得你和琴姐兒用不着那樣,你們啊,隻要比如今略懂事一些娘便阿彌陀佛了。”
那等十全十美的完人日子,真過起來,還不知什麼滋味兒呢。
李老娘剝着枇杷,一笑:“你就慣着吧,以後兩孩子砸手裡,我看你怎麼辦。”
一家子人和和美美地吃着櫻桃,到了中午,宋鳳便叫了許多輩分較高的男人過去,這裡邊自然也包括宋老爹。
下午,宋鳳又另叫了幾個人去連襟糧商家買糧。
宋老爹等人則開始挨家挨戶登門收銀子,因為一條巷子差不多都是姓宋的,大家也不怕走漏風聲。
宋鳳規定一戶人家交十兩銀子,這樣存的米無論如何也夠五口之家吃夠三個月,再加上尋常人家一般都存有一季的糧,兩者加起來,在永安縣這樣繁華的縣城,無論什麼災都可以扛得過去了。
宋鳳也說了,以後若是糧價沒漲,他還願意十兩銀子一戶把糧再收回去。
如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大部分人都點了頭,即使手上暫時不夠,也東家借一點西家借一點把錢湊上。
根據宋莺觀察,整個春晚巷子确實無比團結,這麼大的事,這麼多的銀子,竟然沒有一戶不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