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娘在一邊看着孩子越說越亮的眼睛歎了口氣,半天,才又出了聲,不過這回不是對着莺姐兒,而且對着唐氏。
李老娘道:“姐兒大了,今年過後也不能再跟如今似的念書,總得找個像樣的手藝過日子……過幾日你帶着孩子回趟娘家吧。”
宋莺聽見李老娘這麼說,活似被雷劈了一般,整個人都呆住了。
就是唐氏這樣心硬的人,也失神了許久。
或許女兒還小,并不能徹底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她卻明白,婆婆和公公這是在說,以後她可以和娘家人繼續來往了。
也在說,以後莺姐兒可以像唐家人那樣擺攤開店,上街進山,不用像她一樣在宅子裡待一輩子了。
母女之情,父女之情眨眼湧上心頭,唐氏幾乎立刻就要點頭,但殘存的理智讓她記得這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事,于是點頭前唐氏先看了宋文一眼。
宋老爹是無所謂了,他這輩子又不會再科舉,但宋文兩兄弟還要往上走,這樣的門戶,家裡有個女兒家要做下九流的事,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會同意。
唐氏并不在乎女兒是不是賢妻良母,她也不覺得像唐家人有什麼不好,以往是宋家人不願意,她才不得不跟着不願意,所以眼下唐氏心裡沒有多少把握丈夫能答應這事。
沒想到宋文隻是一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笑道:“那這幾日我再去買點兒米糧,到時一起給嶽丈送過去。”
宋莺詫異地看着她爹,這是這個家裡最像古代男人的男人,每日除了念書就是同讀書人一起吟詩作對,對許多事都保持着很傳統的态度,他不會把家外的事随意和孩子女人說,也不會在祭祖時叫上女人一起給祖宗磕頭。
宋莺一直很擔心這個爹以後會因為過于傳統而變成古闆嚴肅的老學究。
可是就是這個十分傳統的人,在這個寬袍長袖、婦女不能抛頭露面的年代,描淡寫地決定要同意了一件會讓自己丢臉的事。
宋莺忍不住叫了一聲:“爹……”
宋文把孩子拉過來,有些心疼地摸摸她的頭。
宋莺看着調皮,但其實很少會對家裡人提額外的要求。
他記得當年唐氏生了孩子後母女兩個身體都有些弱,娘兒兩個便在屋子裡足足待了一年多才出門。
莺姐兒被關壞了,所以她說的第一句話不是爹娘,而是:“出門。”
門外對孩子來說太危險了,一般人家都會把孩子留到四五歲才放到巷子裡走動,宋家人自然也沒有破例帶她出去。
但莺姐兒天生就比别的孩子更待不住,所以當她剛會爬着走時,就偷摸從床上翻下來躲着人一步一步地爬到了大門口,把齊大叔吓得幾乎暈倒。
這種情況持續了很久,一直到莺姐兒五歲時開始跟着宋老爹念書,跟着李老娘學了規矩,才不怎麼往外跑了。
對于這些事宋莺已經記不清了,雖然她是穿來的人,但幼兒的身體依然沒辦法讓她記住三歲以前的事。
但宋文記得,那時莺姐兒和琴姐兒一起在院子裡看梨花,她說:“聽說山裡有顆百多歲的老梨花樹,結出來的梨子泡酒格外好喝,我想吃吃看。”
琴姐兒看着人來瘋,實際是個戀家的人,她不想跑那麼遠,山上還有大蟲,于是隻道:“家裡的你不喜歡吃麼?”
莺姐兒道:“小姑,家裡梨子我愛吃,但我也想吃外邊的梨子,不然跟井底之蛙似的,這日子過得真沒勁兒。”
四年過去了宋文還時常想着她當時的話,那麼小一個也不知跟誰學的。
要是别人的姑娘這麼說,宋文肯定會覺得,一個姑娘家老實本分地在家繡針線,找個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才是正途。
可隻要想到莺姐兒以後會被關在屋子裡,做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小婦人,去街上買個糖都要看婆婆、丈夫的臉色,宋文心中就充滿憤怒,慢慢的他觀念就逐漸變了許多。
這時,宋文對上宋莺的眼睛,終于說出了自己反複思量了很多年的話,他說:“你是我的女兒,你要記住,會讓你高興的事,我和你娘都會站在你這一邊。”
宋莺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看着爹娘、祖母祖母的臉想,原來她以為自己隐藏得很深的小心思,家裡人都看得這麼清楚。
原來在古代,隻要有家人的疼愛,想要做自己喜歡的事也不是很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