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像溺水的人一般抓住了來人的披風,大口大口地呼着氣。
那人見狀,冰冷修長的手指搭上阿離的腕脈,片刻又收回,也沒有再多言語,一手虛扶着她。
空曠的竹林裡隻餘二人的呼吸,一個急促,一個清淺。
不知過了多久,那陣眩暈的感覺終于緩解,阿離挪動虛軟的腳步,卻又跌入那人的懷中。
“還暈着?”
頭頂傳來詢問的聲音,阿離擡頭,正對上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
夕陽西沉,落日的餘晖已盡數淹沒在天際,春夜的寒涼氣息率先籠罩了這片人迹罕至的深林,這雙眸子仿佛也被寒意浸過,冰冰涼涼的,沒有一絲情緒。
有晚風鑽進脖頸,阿離打了個寒顫,卻沒有像過去那樣回避他的眼神,低低地應了一聲,帶着濃重的鼻音。
賀之硯将解下的披風蓋在阿離肩頭,簡單地系了個結。
他側着頭,半張臉都掩在落日的餘晖裡。
阿離沒想到與賀之硯的第一面是這樣的情形:“兄長怎會在此處?”
賀父進入醫官院後,家裡的藥鋪也跟着搬進了京,交給了賀離和賀之硯二人打理,年前又新雇了幾個學徒,也算能應付得過來。
月前,賀之硯前往江南采辦藥材,順便拜訪賀父的幾位舊友,按行程要十日後方才回京,即使自己方才同賀父說了傳信給兄長,也不會這麼快。
阿離不留痕迹地打量着賀之硯,十九歲的少年此時一身勁裝,劍眉星目,墨發隻用一根發帶束在腦後,随微風輕輕飄動,雙眸深深,透出幾分不似同齡人的冷漠疏離。
賀之硯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還能走嗎?”
阿離無力搖頭,膝蓋上傷口的痛感一陣大過一陣,不停叫嚣着它的存在。
“……疼。”
賀之硯正欲收回的手一頓。
阿離仰頭看他,一滴淚恰好從眼底滑落,隻餘滿腹的委屈。
原身雖然看着柔弱,性子卻格外要強,但偏偏在這個與她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兄長跟前,從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賀之硯别過視線,按在她肩頭的手卸了力,輕輕拍了拍:“扶着,能走嗎?”
阿離勉強道了一聲“能”,可才踏出半步就雙腿發軟。
“小心。”賀之硯拉住身形不穩的阿離,他的氣息瞬間将她包裹,如冷梅般凜冽。
見她面色蒼白如紙,冷汗涔涔,賀之硯眸光冷了幾分,回身将她背起,快步朝林外走去。
一陣天旋地轉中,阿離吓得摟緊了賀之硯的脖頸。
賀之硯的肩膀很是寬闊,常年習武讓他的身姿挺拔有力,阿離趴在他背上絲毫感受不到晃動,傷口沒那麼疼了,心神也逐漸放松下來。
身邊的景色不斷倒退,阿離看向頭頂的夜空,不由想起了四年前懷江谷的那個夜晚。
她采藥時不慎迷了路,為躲避山中的野獸還崴傷了腳,是兄長不顧身上的傷,找遍整個山谷将她尋了回來,也如今夜一般背着她走了很遠很遠的山路。
那時候兄長剛剛從重傷中蘇醒,身子虛弱,可阿離匐在他背上卻覺得無比安心,仿佛隻要有他在,就什麼都不用怕了。
阿離眼底彌漫上一層霧氣,可現在她卻很害怕,害怕兄長這樣冷淡的态度,害怕兄長也會如娘親那樣離她遠去。
她小心翼翼地将臉貼在賀之硯的背上,眼淚悄然滑落。
賀之硯的身體有一瞬的緊繃。
阿離向來對旁人的情緒變化敏感,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疏離,她默默收回了手臂,隻敢輕伏在他肩上,嗫嚅道:“兄長,對不起。”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自去歲起,賀之硯好似在不動聲色地拉開與賀家人的距離,對她避而遠之,對賀父恭敬生分,就像五年前剛來到賀家時那樣。
賀離其實一直都知道,兄長心中并未真正将她和父親當做家人,他沒有從前的記憶,對所有人都下意識防備着。
可五年過去,她能感受到兄長的變化。
他雖依舊冷言冷語,卻會在地痞大鬧藥鋪時,擋在被吓哭的她身前,會為她教訓那些說她克死娘,将來也會克死爹的人,還會伴她上山采藥,讀書習字,陪她度過每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刻。
可不知什麼時候起,一切都變了。
對上賀之硯如看陌路人的眼神,賀離隻能膽怯地站在原地。
不敢問,也不敢鬧。
賀之硯蓦地停下。
林子裡的空氣仿佛在這瞬間凝結,連風聲都漸消,令人感到窒息。
阿離莫名覺得,他在生氣。
“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不必如此。”賀之硯的聲音淡淡傳來,和過去一年沒有分别。
阿離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不知過了多久,阿離感到自己被放到了床上,她将淚濕的臉埋進柔軟的被褥中,隔絕了身後人的視線。
室内靜默了幾瞬,随後房門“吱呀”一聲被關上。
阿離深吸了口氣,在黑暗中翻身下床,摸索着走到窗邊。
皓月當空,落了一室清輝,阿離展開緊握着的左手,素白的手掌間盡是鮮紅的血迹,紅白分明,格外刺眼。
是賀之硯的血。
方才在賀之硯背上時,她就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隻是賀離的眼睛有弱症,加之賀之硯一身玄衣,她當下才沒有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