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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之前,定滄閣前的阿離試着推了推院門。
大門發出沉重的吱呀聲,因着阿離的動作,門鎖滑落掉在地上,看起來像是上一個人離開得匆忙,沒有鎖上。
她跨過門檻,身後人影一閃而過。
阿離收回目光,隻作不知,今日不管是為了探查賀離的死因,還是為了賀之硯,她都必須來此。
書中,賀離迷路誤入定滄閣,傳到前院的消息卻是她迷路遇險,可那時賀之硯并沒有現身,賀離是被裴邈救下。
阿離忍不住回首望去,這一次他會來嗎?
庭院中草木正盛,地上卻片葉不見,并不似外面看着那般年久無人照管。
阿離緩步走進正廳,這裡曾是裴邈的兄長裴逍的住處。
阿離并沒有見過他,隻知道他比裴邈長五歲,離世時也不過二十,府裡的老人們都說大公子比二公子還要出色,隻可惜天妒英才。
粗粗看去,定滄閣中的陳設與裴邈的連雲軒極為相似,阿離起初還恍惚了一瞬。
不同的是,定滄閣的桌上架上擺放着許多字畫,大約都是裴逍生前所作,筆力遒勁,狂放不拘,畫中所載也多是山川河海。
這樣的畫,裴邈的書房裡也挂着一幅,從不許人碰。
阿離略略掃過幾眼,徑直走向漆嵌百寶屏風後,通往高層的樓梯就在這裡。
書中,賀離同樣誤打誤撞地找到了這裡,隻是她當時慌不擇路,還沒來得及上樓就被身後裴邈的聲音吓了一跳,險些從樓上跌下。
二樓看上去是裴逍素日裡起居的地方。
隻見地上鋪着十字金線福祿壽絨毯,檀木桌上擺着幾摞書和厚厚一沓紙,紫金小獸香爐和博古筆架一左一右地陳列着,東邊的窗沿下還有一副沒下完的棋局,周圍散落着幾顆棋子,仿佛這裡的主人隻是暫時離開。
阿離走近那盤棋局細看了看,殘局雖未結束,但勝負已定。
白子被暗中蟄伏許久的黑子逐漸逼入絕境,雖事先已有防備,但奈何失了先機,數番纏鬥也不過越圍越緊,已無逃出生天的可能。
當年裴逍意外離世,丞相府很快發了喪,卻并無一人知曉他死亡的内情,加之裴修遠悲痛之下将府中伺候的下人都換了一批,至今裴逍的死因都衆說紛纭。
婚後賀離也曾無意中提過一次裴逍,裴邈當時并無異色,但賀離卻敏感察覺出了他的不對,轉移了話題。
因着當時府裡無人敢提起裴逍,賀離不知其中緣由,雖覺得有些奇怪,卻并沒有放在心上。
阿離站在那副殘局旁,将賀離嫁入裴家之後的所有事情全部想了一遍,仍是沒能找出絲毫有用的信息。
賀離的死,會與這位裴大公子之事有關聯嗎?
阿離倏而捂住胸口,她記不清賀離死前的情狀,隻要稍稍一想,整顆心便如同萬千根銀針刺中,痛入骨髓。
她忍不住踉跄了幾步,棋局旁一顆散落的黑子被她的衣角掃落,掉在了不遠處的櫃子下面。
阿離面色蒼白地扶着一旁的圈椅緩了許久,才蹲下身去夠那顆棋子,卻總是差一點。
她退遠了幾步,發現那顆棋子并沒有滾太遠,被櫃子下面的什麼東西擋住了。
阿離費了點勁,将那東西和棋子一起撿了出來。
是一幅卷軸。
阿離目光從一旁堆放卷軸的書架上掃過,大約是被誰不小心碰落,掉在這隐蔽處一直沒發現的。
她将棋子放回原處,拍開卷軸上面的灰塵,展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副舊畫,畫紙已泛黃卷翹,筆迹也有些洇開。
畫上是一位紅衣女子正騎着馬在草原上飛馳,眉梢眼角都透着飛揚的朝氣,阿離舉着那幅畫看了半晌,總覺得畫中人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看畫上的筆鋒,這幅畫同樣出自裴逍之手,隻是不同于那些山水畫作,這幅畫的用筆格外圓勁柔和,揮翰成風,一筆畫就,顯然是作畫人的得意之作,可畫中卻沒有任何題注,隻有這位女子的灼灼英姿。
忽然,阿離神色一凜,迅速将畫收起放回,自己則藏在了隐秘處,順手将小幾上的瓷器握在了手上,警惕地看着門的方向。
有人來了。
來人會是誰?
阿離猜不出來。
若是按照話本中的記載,算算時間,大約也到裴邈出現“恰好救下她”的時候了。
這樣想着,阿離放下瓷瓶,略略松散了發髻,藏身在帷幔之後,屏息以待。
來人似乎有目的地在找着什麼,不過片刻就往二樓上來了。
一步,兩步。
刻意放緩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來人似乎已經發現了她的藏身處,危險的氣息逐漸逼近,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棂灑在地毯上,一道影子慢慢出現在視線中。
阿離緊緊攥着手中的帕子,心跳如擂,見到來人的模樣後,手上一松,眼淚簌簌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