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濟寺通往山下的山路上,一輛馬車正在疾馳。
晨霧藹藹,一路上暢通無阻,涼爽的山風吹動車上四角懸挂的銀鈴,清脆悅耳,格外惬意,可車内和車外的人都無心關注。
賀之硯眉眼冷淡,單手駕着馬車,全副心神卻都放在了車内的阿離身上。
可身後的馬車裡一點聲音也無,若不是偶爾能聽見阿離清淺的呼吸,他幾乎要以為車内并沒有人。
今日一早,許令嘉找到了他,轉告了阿離的一句話。
她想下山回家。
“她的身子還沒好全。”賀之硯垂眸聽完,隻說了這一句話。
許令嘉挑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阿離說她知道你會這樣說,但這是她的意思。”
賀之硯看向她,雙眸深深。
許令嘉長長歎了口氣,語氣認真:“這話原不該我來說的,但你們兄妹這樣僵持着,兩個人都不好受,何苦來哉?”
“阿離她,不止病了這麼簡單吧?”
賀之硯瞳孔緊縮,沒有回答。
許令嘉說罷,也不看賀之硯的表情,轉身大步離開了這裡,心裡琢磨起阿離與她說的另一件事。
馬車裡的阿離把玩着一塊玉佩,他們下山前,延淨已經醒來被接回了普濟寺,臨行前托人拿了一個包袱給她。
這是那個少年留在延淨房裡的包袱,裡面都是些尋常衣物,阿離手上這枚玉佩是包袱裡唯一值錢的東西。
她将玉佩對着光,細細看了許久,終于發現這玉佩的内壁上刻着一個小字,隋。
阿離凝神想了許久,也沒想出自己或是父親曾與哪個姓隋的人結過怨。
而如今想來,就連那少年暈倒在山路上,被延淨救起,大約都不是巧合。
阿離的目光回到那隻包袱上,發現其中還有幾根女孩用的綁頭繩,她越發疑惑。
一個時辰後,馬車剛在賀家門前停下。
剛一停穩,巷口便有一人飛快地沖了過來,賀之硯擡手将下車的阿離護在身後,瞳色瞬間冷了下去。
阿離愣了一下,垂眸遮住眼底的黯淡,躲開他的手臂,向着來人道:“石大哥,你怎麼來了?”
賀之硯緩緩收回手,布滿血絲的眼裡頭一次浮現出慌亂。
石長安終于跑到兩人近前,雙手撐着膝蓋氣喘如牛:“你們總算回來了,賀、賀伯父他出事了!”
這話如一道驚雷,砸在阿離心頭。
她大驚失色,連忙追問:“我父親怎麼了?”
石長安兩腿戰戰,氣喘如牛,幹脆一下跌坐到地上:“半月前太後娘娘的病就不太好,醫官院研究許久制了個新方子,太後娘娘吃後果然有好轉,宮裡便放了醫官院諸位大人回來,隻留日常負責太後娘娘身體康健的四位大人仍守着。”
賀父就是在這時候出宮的,他簡單梳洗了一下,便收拾好行李準備雇車上普濟寺。
“可不知為何,昨日太後娘娘服藥後突然昏倒,氣息全無,”石長安回憶着在集市上聽到的議論,面色焦急,“皇上震怒之下,派禦林軍将醫官院各位大人都拘禁了起來。”
“若是太後娘娘醒不過來,隻怕整個醫官院都要跟着陪葬!”
聽到這消息的石長安連菜攤都不要了,托隔壁的叔伯幫忙看一會兒,連忙拔腿奔回了賀家。
可賀家兄妹倆此時都不在家,他不知道該怎麼聯系他們,便隻能蹲在巷口等他們回來,好在沒多久就看見了賀家的馬車。
阿離又驚又急地轉頭看向院門,門虛掩着,顯然是賀父準備出門時被突然帶走了。
她仿佛承受不住打擊般,後退了幾步,賀之硯從方才起就關注着阿離的一舉一動,連忙扶住她。
石長安急得又站起來,向阿離走近幾步:“聽說現下除了院首等幾位大人,醫官院大半官員都下了大獄,朝廷說七日後處斬,賀姑娘你說這可怎麼辦啊?!”
七日後處斬。
阿離隻覺腦中轟鳴不止,指尖深深陷進掌心。
*
朱雀大街第三重青石牌坊後,七丈寬的石階兩側蹲着石雕獬豸,蟠螭紋銅釘大門浸在夕陽裡,将上面懸着的禦筆親題的丞相府三字,照得有些失了光澤。
近日丞相府的境況,與當日宴席天差地别。
二公子受傷,丞相大人整日陰沉着臉,不見一絲笑意,下人們自然連大氣也不敢喘,生怕一個不小心觸了主人家的黴頭。
阿田是上月才進府的小厮,托了關系被分到二公子的連雲軒伺候。
二公子性情溫和,從不為難下人,又是未來府裡的主子,這本是一件再美不過的差事了,誰成想沒伺候幾日,二公子就傷了腿,在院中養傷。
病中的二公子好似換了一個人,脾氣變得陰沉不定,對他們動辄打罵,阿田一看見他,雙腿就吓得站不住。
今日又輪到他去廚房取二公子每日要喝的藥,阿田提着東西在連雲軒外轉了又轉,猶豫着不敢進去。
一回身,卻見二公子貼身伺候的明行往這邊來了。
阿田連忙迎上去,賠着笑臉:“好哥哥,你怎麼這時候來了?”
明行瞥一眼他手上提着的東西,皺眉:“怎麼還不送進去?耽誤公子吃藥可要你好看。”
阿田縮了縮脖子,嘿嘿一笑。
明行一下明白過來他的意思:“膽子小成這樣?二公子又不會吃了你。”
阿田苦着臉,低聲嘟囔:“從前的二公子是不會,可……都怪那該死的賊人,害得二公子這般!”
明行瞪他一眼,他立刻住了嘴。
“管住自己的嘴,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明行将阿田手裡提着的東西接過來,沒好氣,“去去去,躲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