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支撐不住地跌坐在地,臉上已分不出汗和淚。
這日,賀家的院子再次飄來藥草的苦味。
夕陽西下,賀之硯的胸膛終于有了些微弱的起伏。
他從漫長的昏迷中睜開眼,渙散無力的目光逐漸聚焦,第一眼便看到了趴在床邊睡着的阿離。
賀之硯有一瞬間的恍惚,是夢嗎?
他眷戀地看了許久,不舍得出聲打破這個夢。
直到身前人動了動。
阿離這一覺睡得極淺,感到似乎有人正注視着她,便猛然醒了過來,正對上賀之硯安靜的目光,專注深情,微微泛出濕潤的光澤。
阿離不可置信地開口:“你……你醒了?”
賀之硯怔忪片刻,聲音微弱,連說話都顯得分外吃力:“我沒事,父親的事情你别擔心,我……”
“别說了。”阿離雙眼已蓄滿了淚水,滴落在賀之硯的手背上。
賀之硯眼眶微紅,頭一次嘗到心如刀絞的滋味。
是他害了父親,也害了阿離。
他艱難坐起身,剛包紮好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湧出,他卻仿若未覺,緩慢又堅定地将泣不成聲的阿離擁入滿是血腥氣的懷中。
阿離終于也抱住了他,破碎的嗚咽從喉間溢出:“我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賀之硯緊緊擁住她,身上的疼痛不及心頭半分:“我說過,會永遠陪着阿離的,怎麼會先走呢?”
阿離重重地點頭,将他抱得更緊,放任自己的眼淚無聲流下。
窗外再次下起暴雨,天色陰沉下來,黑壓壓的烏雲翻滾而來,可這一切喧嚣都被隔絕在點滿燭燈的屋外,天地間隻餘彼此的溫度和心跳。
不知過去了多久,阿離推了推賀之硯,他卻紋絲不動,冰涼的側臉貼在阿離溫熱的脖頸處。
阿離心跳又快起來,無奈道:“你的傷口都裂開了,我重新給你包紮一下。”
賀之硯忍不住蹭了蹭,語氣是令人頭疼的無所謂:“裂開便裂開吧。”
“那怎麼行?”阿離想拍上賀之硯的背,看到那上面橫縱交錯的血痕,又狠不下心,“血再這麼流下去,你還要不要命了?”
賀之硯歎了口氣,終于放開了她。
阿離如蒙大赦般逃了出去。
賀之硯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至消失在後門。
他收回手,閉眼靠在床頭。
夜行閣的手段一如既往的狠辣,對待他這個叛逃又歸順之人,自然也不會手下留情,好在一切還在他的預料之中,隻是這樣一副殘軀,能拖到回到家中才倒下,已是極限了。
阿離很快便回來了,帶來了金瘡藥和包紮用的布條。
一室靜谧,阿離剪掉最後一段布條,小心地放下賀之硯的衣服:“好了。”
阿離低頭收拾着東西,頭頂那道熾熱的視線卻不論如何也無法忽視。
她幹脆伸手蓋在賀之硯的眼上:“别看了,休息。”
賀之硯輕笑出聲,睫毛滑過掌心,酥酥癢癢的,阿離隻覺手下的溫度燙得灼人,卻仍堅持着沒有收手。
待收拾完藥箱的東西,阿離坐直了身子,看向賀之硯眼睛的方向:“兄長昨夜又去了危險的地方嗎?”
她看不見賀之硯的眼睛,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
見他不說話,阿離接着道:“阿離知道兄長很許多不願讓我和父親知道的事情,但是……”
她深吸了口氣,細聽之下聲音有幾分顫抖:“可不可以在做危險的事情之前,告訴阿離,不要讓阿離像個傻子一樣,什麼都不知道。”
“還有,不管怎樣,都要回來。”
阿離害怕身邊人的離去,害怕他們出了家門,就一去不回。
她怕,怕極了。
賀之硯沉默了許久,久到阿離的手臂酸痛,他托住阿離的手:“那夜的事……”
他沒有說完,阿離卻懂得他的意思,她搖搖頭,意識到賀之硯此刻看不見:“那夜,兄長是為了救阿離,隻是,阿離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不管是兄長傷害别人,還是别人傷害兄長,阿離都會心痛,所以在那發生之前,讓阿離知道,好嗎?”
她隐約能感覺到,兄長與她和父親是不一樣的人,她和父親可以過平凡安适的生活,可兄長不行,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如同深不見底的漩渦,不由分說地将兄長裹挾進去,把他傷得遍體鱗傷。
“隻要兄長說,阿離就相信。”
說完這些藏在心裡許久的話,壓在阿離心頭的巨石仿佛被移開了一些。
賀之硯嗓子像是被什麼哽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緩緩拉下阿離的手,拿過一旁的濕手帕,執着地擦拭着上面未洗淨的血痕,這是一雙治病救人的手,不該、不該……和他這樣的人糾纏在一起。
阿離卻拉住他的衣袖:“那夜之事,兄長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賀之硯再擡眼,已收拾好紛亂的情緒,唇角牽起一個安撫的笑:“好,我将那晚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你。”
阿離點頭,眼中是藏不住的欣喜。
可僅僅幾日後,天牢中傳來消息,賀父突發急病,于今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