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疫來勢洶洶,原先隻是在部分城鎮,但當地官員并未重視,直至得病的人為求醫不得不向外擴散,人人都争着往京城的方向去,地方才逐漸有奏本送到京城。
那時已經大批難民湧入京城,等朝廷發覺時,城中已有數百人得病,甚至連宮中的雜役宮人也有許多感染的。
可朝廷卻正處于新舊交替之際,又因多年内鬥,傷了根基,官員們屍位素餐,根本就疲于應對。
一時間,整個京城所有商鋪關門謝客,即使在家中也緊閉門窗,人人自危,街上從未有過的蕭條。
不過幾日,城中因時疫死去的人已達數十人,官府隻能每日将這些屍體運至城外亂葬崗,就地焚燒掩埋。
在一個寂靜的清晨,思慮多日的阿離敲響了賀之硯的房門。
房門很快打開,她正欲開口,賀之硯像是一早便知她的來意:“你想為那些病患治病?”
阿離鄭重點頭:“如今京中情形,我不能視而不見,既然無法出城,那能救一個是一個。”
京城中原本有數家醫館,可染上時疫的人實在太多,病患如潮水般蜂擁而至,醫館根本接診不了這麼多病患。
且京城中,尚未有哪家醫館制出了能有效醫治時疫的藥方,診治過的病患幾服藥下去并未見效,便會再次上門,與未診治的病患混作一團,醫館根本無法維持這樣的場面,更有宵小之徒混入其中,出現了偷藥搶藥的現象。
京城數十家醫館堅持不過五日,為保自身安全,也紛紛關了門。
出不去,又治不好,等待這些病患的就隻有一條死路。
“可時疫不是一般的病,稍不注意就會染上。”賀之硯皺眉緊鎖。
阿離搖搖頭,眼神堅定:“以布巾覆面,可阻隔時疫傳染,我再注意些,不會有事的。”
“不可!”賀之硯薄唇緊抿,眼中是不加掩飾的擔憂,可話說出口時還是放緩了語氣,“古籍上有載,布巾覆面并不能完全阻隔時疫傳染,若是——”
阿離食指抵在賀之硯唇上,止住了他後面的話語:“我答應你,我會很小心的,我保證。”
“阿離……”
賀之硯注視着她格外認真的神情,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想要做一件事,他不應該阻攔的。
阿離見賀之硯神色有所緩和,繼續說服他:“還記不記得我們在普濟寺上遇到的那個少年,他也感染了時疫,我與他接觸了,卻并沒有事。”
她拉住賀之硯的手,語氣懇求:“而且那日之後我就一直在思考治療時疫的方子,我心中有數的,兄長。”
賀之硯凝視她良久,輕歎一口氣,回握住她的手:“既然已經想好了,那便去做吧,我陪着你。”
因賀家的藥鋪已關,不便再開,阿離便将坐診的地方放到了賀家的院子裡。
賀之硯将寫有“醫”字的青色布條綴于長竿竿頭,懸在院門外,阿離抱着他的外袍在下面看着,歪頭笑道:“這樣挂上去,倒不像醫館,反而像家酒肆。”
賀之硯拍拍手,輕巧飛身而下,接過阿離手中的外袍:“家中還剩好幾壇酒,開家酒肆也不是不行。”
“等以後我們開一家藥鋪,再開一家酒肆。”阿離笑得眼睛彎彎。
賀之硯目不轉睛地望着她,勾唇笑了笑:“進去吧。”
榆陽巷中有一家醫館仍開着這個消息,不過一日便傳了出去。
最開始隻是附近街巷的百姓,到後面小半個京城的病患都聞風而來,将榆陽巷堵得水洩不通。
這家醫館坐診的僅有一個蒙着布巾的少女,看她這般年輕,說話也溫溫柔柔的,便有人故意鬧事想多得些藥草,可才一動作就被站在少女身後的少年踢飛在地,在地上滾了數圈,沾了滿身的泥土。
那人反應過來後,便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滾叫喊:“大夫打人了啊!”
“再多言,就不止如此了。”見少年面無表情地上前了一步,那人不由縮了縮脖子。
這少年同樣蒙着布巾,一雙幽深的眸子卻看得人心驚膽戰,還是少女喊了一句“兄長”,他才停下來。
少女将一包包好的藥材交給少年,少年把藥包扔到鬧事之人的跟前,眼神如刀,那人隻覺頭皮發麻,連忙連滾帶爬地溜了。
有這人為例,其他蠢蠢欲動的人也歇了這份心思,此後再無此類鬧事的情形出現。
一日的時間很快過去,即使外面還等着許多人,賀之硯還是關上了院門,這是他讓阿離答應他的唯一的一個要求。
衆人見識過這少年白日的所作所為,此刻也無一人敢上前,隻能等明日早早地過來。
書房的燭光下,阿離循着自己之前制的藥方,又兼一整日所見病患的症狀,在紙上奮筆疾書。
賀之硯端了一碗湯藥進來:“喝了吧,提神補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