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是在一間陌生的房舍中醒來的。
她渾身無力,手腳都被緊緊綁住,嘴裡塞着布條,側躺在床上。
阿離嘗試着動了動手指,卻使不上一點力氣。
這是一處布置極為雅緻的房間,房裡各處皆是有人住過的痕迹,看上去像是大戶人家的園子。
阿離艱難側了側頭,窗戶透進來的光線微弱,回憶起昏迷前的情形,現下應還未至清晨。
這究竟是哪裡?是誰将她帶到這裡來的?
四周落針可聞,并沒有人在。
淩亂的發絲貼在臉頰,阿離合上眼躺在床上,不知過去多久,力氣終于恢複了一些,她咬牙坐起身,冷汗連連地靠在床頭。
忽然,一些畫面在她腦海中閃過。
阿離定了定神,目光仔細掃過房間的每一處,而後微微睜大了眼。
這個地方,她好似來過,在她與裴邈成婚之後。
這是裴家在京郊的一處莊子,三面環山,綠蔭遍植,莊内還有一片湖泊,是避暑乘涼的最佳去處。
聽說這處莊子是丞相原配夫人的陪嫁,在賀離嫁進裴家後,裴邈曾帶她來過一次,她當時欣喜不已,可裴邈隻在第一日出現過片刻,之後數日都不見蹤影,直至返程之時才再次現身,與她一同回府。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推開,日光争先恐後湧進來,阿離不由閉了閉眼,眼角流出生理性的淚水。
有人緩緩踱步到她身前,猛地掐住了她的下巴:“賀小姐,别來無恙。”
阿離吃痛睜眼,面上驚異之色逐漸放大:“……裴公子?”
裴丞相之事還未了結,裴家人應都被囚于丞相府中不得出入,更何況負責看守的是輔國公手下之人,絕不可能将他放出來。
“賀小姐在想什麼。”裴邈冰冷的指尖劃過阿離的臉,她下意識偏過頭,眼中的厭惡一閃而過。
裴邈輕笑一聲,手上用勁重重抹去她眼角的淚滴,白皙的皮膚上瞬間浮起一道腫脹的紅痕,瞧着分外可憐:“想不到賀小姐也這麼會演戲,可惜……”
阿離雙眸泛着淚光,雙唇緊抿:“可惜什麼?”
裴邈松了手,阿離脫力倒在床榻上,他後退幾步,阿離這才注意到,盡管裴邈已經極力掩飾,但他受傷的那條腿行走間仍能看出不太正常。
裴邈立刻就注意到她的目光,面色驟變,他站定身,居高臨下地盯着阿離,整張臉上滿是陰郁:“我兄長的性命,我的這條腿,要你們兩條人命來祭。”
他費盡心思從輔國公的手下逃出來,為的就是這一日,連日的躲藏讓這個自小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形容憔悴,可一想到,今日就能将這二人置于死地,他眼中閃着奇異的光,原本俊逸的面容竟有些微微扭曲。
阿離将他頃刻間的變化盡收眼底,她瞳孔迅速放大,一瞬間冷汗濕透了衣裳,幾乎要無法呼吸。
眼前這一切,與書中賀離最後的記憶何其相像。
那是她嫁與裴邈的第六個月,雖成婚後裴邈待她不如從前關切,但她依舊深愛着他,盡心盡力做好一個妻子該做的。
新年剛過,按本朝習俗,初二這日新成婚的夫婦應一同回門,拜見新婦的尊長。
可賀離察覺到,裴邈對自己家人的态度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奇怪,她猜不到其中的緣由,雖裴邈早就說過今日不會與她一同回去,但賀離還是不死心,端着茶點去了書房。
原本裴邈的書房是不允許她靠近的,可這一日賀離不知是怎麼了,心底仿佛有個聲音告訴她,你一定要去。
書房外空無一人,賀離見狀不由皺眉,伺候的人不知都到哪兒躲懶去了。
她輕聲走到書房門外,正要敲門,聽得裡面有說話聲,她鬼使神差地站住了。
片刻,她面色慘白,手上的茶盤幾乎要端不住。
賀離将茶盤緊緊抱在懷中,拼命讓自己不要發出聲音,臉上早已淚流滿面,心痛到無以複加。
仿佛過去了許久,賀離擦幹眼淚,推開了眼前那扇門,素來柔弱膽怯的目光直直落到書桌後的賀之硯身上:“你要對我父兄做什麼?”
再往後,記憶又模糊起來,似乎有兩人在争執,而後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窒息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手腳都失去力氣。
最後,眼前隻剩下裴邈冷酷扭曲的面孔。
阿離撲倒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額頭上布滿冷汗,就好像剛剛死過一次。
她立刻叫住即将離開的裴邈:“裴公子是要在這裡殺了我們嗎?”
裴邈想用她引來兄長,并伏殺他。
要能引來兄長,便不可能将囚禁她的地方和伏殺放在不同的地方,且裴邈現在還在此處,這處莊子一定就是裴邈設計埋伏的地方。
這個問題她早就有了答案,問出口是要盡可能拖延時間。
裴邈腳步一頓,連眼神都不屑再敷衍:“賀小姐隻需好好待着,多說無益。”
阿離飛速思考着:“這處莊子是裴公子的娘親留給裴公子的,并未在官府登記的名冊上,所以裴家封府也沒有影響到這裡,我說得對嗎?”
裴邈猛然回頭:“這些你是從何而知?!”
“我是從何而知的,裴公子也不需要知曉,”阿離暗自松了一口氣,不再如方才那般焦急,“裴公子隻需要知曉,你的計劃并非天衣無縫。”
她忽然笑了笑,言語間似乎有恃無恐:“裴公子就這樣笃定,今日一定能取我們的性命?”
裴邈緩緩擡眼,臉上籠上一層陰雲。
就在這時,屋外忽然響起一聲動靜,有人叩響了門:“公子。”
裴邈面色幾番變化,唇邊勾起一抹譏笑:“你看,他來了。”
阿離臉上瞬間失去血色,驚恐如潮水般湧來,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
長景莊前。
賀之硯滿眼血色地踢開院門,飛身入内。
發現阿離不見後,他整整一夜未眠,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終于找到了裴邈的蹤迹。
莊園中死寂如墳,顯然是早有埋伏,賀之硯卻恍若未覺,手持玄劍徑直沖了進去。
裴邈看着賀之硯的身影越來越近,眸中藏着興奮的光,不躲不避:“你終于來了,賀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