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楚州行見到紀敏嘉的這一刻,他就知道一切故意的遺忘都是枉然。
曾經模糊的記憶,在一瞬間變得清晰。
年輕的紀敏嘉......
此刻,楚州行無法精準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在一瞬間失去了知覺。
紀敏嘉的皮膚摸起來應該是細膩溫暖、帶着水分的柔軟,但楚州行的指尖隻有觸電般的麻木。
楚州行的心跳變得很慢,他甚至能感受到心髒的跳動。
一下、一下,楚州行确定,自己真的還活着。
紀敏嘉哭得眼圈通紅,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往下滾。他手裡還緊緊攥着一把錢,見楚州行低頭看他,他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把有零有整的鈔票捧着往楚州行懷裡塞。
他仰着臉,努力擠出笑容,一笑,眼淚又滾滾落下,“楚哥——”聲音也是濕漉漉的,像一場永不停歇的大雨,完完整整下在楚州行心上。
楚州行觸碰到紀敏嘉的眼淚。
紀敏嘉的眼淚就是記憶的開關,他的腦海裡翻湧出種種畫面,走馬燈般瘋狂閃動。
楚州行像被一把刀從身體中間劈成兩半。
一半極緻冷靜,他仍保持理智,略低頭,細緻欣賞着紀敏嘉的表情;
一半在回憶中掙紮,無數畫面沖擊着他的意識,他的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
楚州行的手指很冷,全身濕透的紀敏嘉應該是怕冷的,他卻努力貼近楚州行。他的胸膛溫熱,貼得太近了,楚州行能感覺到他呼出的鼻息。
真實的溫暖。
楚州行碰着紀敏嘉的臉頰,忍不住貼着他的額頭,心底有聲音在問:“你究竟想要什麼?”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隐含太多無法言說的情愫。
忽然,窗外炸開一道雷。
轟隆。
紀敏嘉被吓到,身子一顫,緊緊抱住楚州行的手臂。
一刹雷光瞬間照亮楚州行的眼睛。
也就是這一瞬,楚州行積蓄在眼眶的淚水迅速下墜,無聲無息落向地面,沒留下任何痕迹。
等紀敏嘉擡起頭,望向楚州行時,那雙漂亮的眼睛就隻剩下淡淡的悲哀。
紀敏嘉愣愣,“我......”,他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
他隻是很用力地抱住楚州行的手臂,緊緊的,好像把自己嵌入楚州行的血肉。
感受着真實的溫暖,楚州行一顆心泡在水裡,他茫然環視周圍熟悉的一切,問自己:
——我是重生了嗎?
年輕而真實的紀敏嘉,熟悉的家,屋角滲水起泡的牆皮,一切都是曾經的樣子。
楚州行的記憶不由地倒回那個相同的暴雨天。
相同的場景,紀敏嘉同樣地捧着一沓錢,眼神相似的小心翼翼。
他把錢捧到自己面前,也是這般無措慌張,近乎哀求:“楚哥,我借到錢了。”
以前,他是怎樣對待紀敏嘉呢?
記憶裡的自己一把打掉紀敏嘉湊過來的手,看着紅色鈔票漫天飛舞,他朝着紀敏嘉吼,“我們分手了,你聽不懂嗎?”
紀敏嘉手背通紅,他卻堅持地蹲在地上一張張撿起鈔票,他低着頭,楚州行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聽到他低低說,“我,我可以再去借,楚哥,會有辦法的,你放心,我會想辦法......”
紀敏嘉聲音越來越低,他始終低着頭,水珠順着濕透的發絲一點點滲出,在地磚上留下深深的水痕。
楚州行那時沒想過一個問題:全身濕透的紀敏嘉,是怎麼頂着大雨,把這一沓錢帶回來的?居然一張都沒沾濕。他在帝都沒有朋友,他去哪裡借到這些錢?
記憶裡的自己面目全非,隻剩下刺耳的喊聲,一遍遍環繞在耳膜,即便隔了久遠的時空,仍清晰地刺痛楚州行的神經。
“我媽快死了,她要錢治病,你給不了我治病的錢,就放過我,也放過自己!”
楚州行眼前甚至出現虛影,另一對楚州行紀敏嘉保持着僵硬的動作,近在咫尺,直直停在他面前,緊貼着他的眼睛。
楚州行不得不看向他們。
他們宛如卡殼的機器,一觸及楚州行的視線就啟動,卡頓着,在演情景劇,曾經經曆的一切完完整整展現在楚州行眼前,他第一次從第三方視角去欣賞他們的過去。
楚州行脊骨處竄出一股冷意,忍不住順着紀敏嘉的手臂,一點點往下捏,紀敏嘉不得不垂下一條手臂,他沒問楚州行為何要那麼用力地緊握他的手臂,他隻是溫順地靠在楚州行肩膀上,什麼都不說。
[“紀敏嘉”在搖頭。
“楚州行”徹底惱怒,他一把揪起“紀敏嘉”,逼迫他看自己的眼睛,咬緊牙,一個字一個字擠,“我好好跟你說話你聽不懂!我要錢,要很多錢!我陪他睡覺,他能給我男主角,我不去賣,我妹妹就要去賣!我總不能讓她去坐.台?求求你,你放過我。”
“我沒錢,你也沒錢!咱們結束了!”
“紀敏嘉”眼眶全是淚水,眼神卻是那般死寂,他空洞洞地搖頭,眼淚止不住,嘴裡卻一直在說:“我會想辦法,楚哥,你别怕——”
“楚州行”輕輕一推,“紀敏嘉”就重重摔在地上。
他居高臨下俯視着“紀敏嘉”,“我們結束了。”
說完,“楚州行”幹脆轉身回房間收拾東西,卻聽很輕微的響動,他轉過頭——“紀敏嘉”很安靜地跪在地上。]
窗外電閃雷鳴,瓢潑大雨瘋狂擊打玻璃窗,楚州行整顆心髒都在痛,他一遍遍撫摸紀敏嘉的手臂,似乎這樣,就能讓緊繃的神經得到舒緩。
楚州行不願意重憶這段往事,這段記憶裡的自己太無能,也太愚蠢。
現在不得不看、不得不想,楚州行咬緊牙。
故事的最後,主人公們準備謝幕——
[“楚州行”一把撈起“紀敏嘉”,彎腰死死咬住他的唇,“紀敏嘉”睜着眼睛,睫毛打着顫,他用力回抱“楚州行”,帶着顫意與決絕,做着最後的挽留。
“楚州行”心平氣和,卻說:“我們分手了。”]
噗。
過去就像氣泡,一下在楚州行視網膜上炸開,他眼前一片慘白。
楚州行虛脫般側着臉,抵着紀敏嘉的額頭,他問:“你究竟想要什麼?”
上輩子,他信了那個導演的承諾,毅然離開了紀敏嘉。最後,他拿到了角色卻一直沒拿到結款,媽媽的病拖不了,妹妹去找了家KTV“上班”。
一切都很糟糕,媽媽沒治好,什麼都沒有了。
那時候的楚州行很焦躁,他自顧不暇,沒有再關心紀敏嘉的動态,有些話,遲到太多年了。
——你究竟喜歡我什麼?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為什麼甯願死都不想分開?
最終,楚州行隻說:“你想要什麼,告訴我,我都會給你。”
現在的他,有底氣說出這句話。
紀敏嘉眼睛蓄滿眼淚,緊張到顫抖,他拼命搖頭,一遍遍說:“楚哥......不要走。”
楚州行忽然笑了,他靠得太近了,紀敏嘉哭的時候眼淚是一滴滴的,他捏住紀敏嘉的下巴,強迫他隻看自己。略低頭,咬住紀敏嘉的唇,“嗯,我不走。”
溫暖的觸感,紀敏嘉回應得很輕柔,完全任由楚州行施為的姿态,溫順地回吻着。
楚州行捧着他的臉,心想:這輩子,你死也要死在我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