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一看就是黃牛,眼神透着精明氣,說話響亮又漂亮,還會打配合。
“大姨,李主任的号可不好挂,您排隊等?那可要等到明年去。”
“咱呐,就花錢買個安心、買個順利,您花個幾百塊,我包您順順利利挂上号!”
“前些日子有個病人死倔,說什麼都要自己排号,誰想啊,等了三個月,出去一打聽,前面還有一百多号人!他那個氣,就和挂号處的小姑娘吵了一架,被人家喊保安拖走了。前幾天,他又找到我,讓幫忙安排安排。您說,這又是何苦?浪費了時間,損耗了精力、又傷了和氣。”
楚州行拿了一次性杯子,給紀敏嘉倒了杯熱水,将他領到一個無人的休息區,對紀敏嘉說:“在這等裡等我,我去給我媽挂個号。”
“這裡好幾隊,我和你一起排。”紀敏嘉抱着傘,“不知道哪邊隊伍快點?”
楚州行将杯子遞給他,又摸摸他的腦袋,口氣不容置喙,“那兒病人多,誰知道有沒有傳染病的,你乖乖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楚州行走出去幾步,忍不住,又回頭看紀敏嘉。
他就舉着杯子站在原處,雨傘挂在手腕處,身形瘦削,一眼不眨地望着他。
楚州行朝他笑了一下,他竟向前走了幾步,想跟上來。
楚州行連忙揮手,示意紀敏嘉坐下,可紀敏嘉固執地站着,隔空注視着楚州行。
楚州行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動了動唇,想讓紀敏嘉來自己身邊。紀敏嘉卻誤解了他的意思,垂頭喪氣地退了幾步,雙腿并攏,很乖地坐在楚州行指定的位置上。
也許是覺得自己耽誤了楚州行,他故意抿了幾口水,雙手捧着水杯,整個人舉止神态都在朝楚州行傳達一個信息“我很乖,你放心”。
這次,楚州行轉過身就沒再回頭,他朝着一個胖男人走去。
他知道,身後始終有一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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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三說得口幹舌燥,可面前的老阿姨始終用一種不信任的眼神打量他,戒備地摟住懷裡的皮包。
何老三也不氣惱,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裡笑呵呵地介紹自己。
“大姨,我把身份證給您看,我每天都在這兒蹲活,騙不了您的,我又不是做一次性買賣——”何老三轉了轉舌頭,圓臉擠出個笑容,“不信您去打聽打聽。”
老阿姨連忙擺手,“别圍着我,我不買,走走走,說了大半小時了,你也不嫌煩。”
何老三嬉皮笑臉,纏着不肯走,“李主任的号是真難挂,我真不騙您,今時不同往日,李主任提了副院長,人家要做學術,每天面診時間又壓縮,您自己去排号,前面的都是找牛的、關系戶,您小孫子的病我略知一二,拖不得——”
老阿姨拉長臉,面色難看,開口就要罵。
忽地一隻手搭在何老三肩膀,輕輕拍了拍。
“你是黃牛?”
何老三被吓了一跳,好脾氣的他也忍不住抱怨,“哪有這樣拍人肩膀的——”
一轉過頭他就撞上一張俊俏逼人的臉。面前的青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明明沒什麼表情,周身氣場卻強得吓人,舉止間有種漫不經心的貴氣。
他話語強行打了轉,饒高了音調,“牛,我是牛!您有事找?”
楚州行直入話題,“我媽胰腺癌晚期,幫我挂個号。”
“您來二十四院挂胰腺癌?治這病最好的醫生在新美,陳俊峰主任擅長這個,其次就是三院,總軍醫也不錯。”
生意上門,何老三也不藏着掖着,把知道的一股腦吐出來,“您别信網上說的,早期晚期不一樣,二十四院的蔡大夫不錯,但技術比起陳主任就次了些。”
他語氣很委婉地點了下,“蔡大夫的爹是這個——”他比了個贊,“所以嘛,他宣傳就多了點、誇張了點。”
楚州行笑了下,從口袋掏出紀敏嘉給的錢,一沓錢捏在手裡,何老三眼睛都亮了。
“幫我挂陳主任的号,多少錢?”
何老三語氣很快,“兩千五!”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态度太急,自己像個見錢眼開的小人,他急刹住後面的話,認真為楚州行考慮起來。
“新美的醫生是頂級,但他們各項費用也是最頂的。總醫院的王醫生也不錯,總醫還有綠色通道,您母親這情況應該可以插個隊,您給個一千辛苦費,我也能幫您安排得妥妥當當。”
“就陳醫生。”楚州行直接數了二十五張給何老三。
幹脆的何老三都覺得詫異,第一次見陌生人上來就給錢的,這是遇到不懂江湖險惡的大少爺了?
他接過錢,小聲地詢問:“我給您留個電話?兩天,我肯定給您辦妥,最遲本月底就能面醫。”
老阿姨就一副“看你們表演”的表情,她認定楚州行是托。見兩個人聚在一起交易,她連忙離開。
兩人互加聯系方式,何老三越想越疑惑,忍不住問了句,“您就不怕我是騙子?”
楚州行靜了兩秒,“那把你身份證給我看看。”
何老三掏出身份證,楚州行對着正面的信息拍了張照片,囑咐了一句,“安排到就打我電話。”
何老三愣在原地,吃了蒼蠅一樣憋屈。
他愈加覺得自己是個傻b。目送楚州行離開,他心裡啧啧感歎——瞧人家的氣勢。
楚州行走出幾步,背後又傳來何老三的喊聲,“大姨您不找我也沒關系,您孫子的病真的拖不了,趁早吧!這裡排不上号,您可以去三院看看,三院的張芸主任也不錯!”
楚州行接到紀敏嘉,兩人并肩往外走。
紀敏嘉沒問他為什麼直接把錢給了陌生人,他對楚州行是百分百信任,楚州行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他不問,也不質疑,安靜地跟在楚州行身邊,心裡盤算着晚餐吃什麼。
兩人走了一段路,楚州行主動開口,“不好奇?”
紀敏嘉抿着唇羞澀一笑,搖了搖頭。
“那人确實是黃牛,他們在醫院有内線可以插隊,咱們找他可以省去很多時間。”
他教導紀敏嘉,“那麼多牛我為什麼挑了他,你注意到了嗎?所有黑夾克,隻有他被拒絕了也不生氣。”曆經很多事,楚州行辨别人自有一套。
“每個牛手裡都有渠道,但不是每個牛都對醫院的醫生了如指掌的,他打聽得很細緻,也有良心,哪怕做不成生意,該提點也會說。”
紀敏嘉乖乖聽着。
“以後跟别人交流多看看對方的眼睛,說謊的人,看你的眼睛會心虛。”
紀敏嘉停住腳步,“楚哥”,楚州行疑惑地略低頭,“你看我的眼睛——”
楚州行笑道:“剛學會一招就用在我身上?”
一股若有若無的淡香萦繞在紀敏嘉鼻間,醫院的藤花盛開着,淋了秋雨更是芬芳。
紀敏嘉心跳得有點快,但他還是堅定地問:“為什麼在二十四院下車?明明你在車上查過,治療癌症最好的醫院是——”
他話沒說完,楚州行笑着打斷,“因為你在車上很難受。”
最動聽的情話是楚州行的實話。
紀敏嘉心酥得要碎掉了,楚州行繼續說:“我擔心你。”
“反正也是找黃牛,哪個醫院都一樣,他們信息互通的。”
紀敏嘉撲進他懷裡,他的手臂纏住楚州行的身軀,悶着頭不說話。
楚州行摸了摸他的腦袋,很溫柔,紀敏嘉的頭發細軟,摸起來像摸一隻長毛小狗,“這裡有一家評分很高的面館,想吃嗎?”
紀敏嘉悶悶不說話。
楚州行伸手摸到他的下巴,将他的臉擡起來。紀敏嘉眼睛睜大,圓溜溜、濕漉漉的。
頂着情意綿綿的目光,楚州行很受用,捏了捏他的臉,“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