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行出生在H省C市的一個小山村。
從帝都坐車到H省的省會,要走一千多公裡。從省會到C市,又是兩百多公裡。從C市到楚州行的家,還有一百多公裡的山路。
路途不可謂不遙遠。
楚州行“帝漂”兩年,也就回去過一次。
收拾好東西,楚州行就帶着紀敏嘉到獅子橋長途客運站買票。
賣票的窗口零零散散站着幾個人,售票員嗑着瓜子,嘴裡“呸呸”吐着皮,手腳麻利地給車票蓋章。
紀敏嘉自告奮勇去排隊,楚州行就找了個位置坐下看行李,沒一會兒,紀敏嘉喜氣洋洋地揮着兩張車票回到他身邊。
“下一班車,還有八分鐘就發車了,咱們今天運氣真好。”他将車票舉給楚州行看。
客運站二十四小時亮着白熾燈,紀敏嘉頭發蓬松,發質細黑,強烈的光線下他的發頂波光流轉,呈現出一種毛茸茸又溫暖的質感。
說話的腔調也軟,眼梢眉間是少年特有的不谙世事。
“沒那麼快。”楚州行笑了笑,将礦泉水遞給他。
紀敏嘉不肯先喝,非要楚州行嘗一口才美滋滋地喝掉大半瓶。
他嘴唇沾了水色,亮晶晶的,與楚州行面對面說話,楚州行總想親他。
“為什麼?”他表情一貫地純真。
楚州行意味深長地看了紀敏嘉一眼,勾勾手指。
紀敏嘉立即湊到楚州行面前,兩人靠得極近,肩膀碰着肩膀,膝蓋挨着膝蓋。
紀敏嘉一臉期待,楚州行清了清嗓子,似乎打算發表什麼長篇大論,紀敏嘉神情更專注了,他甚至端正了坐姿,将手規規矩矩地擱在膝蓋上。
忽然,楚州行伸手,在紀敏嘉疑惑的目光下,輕輕地彈了下他的鼻尖。“不告訴你。”
“?”紀敏嘉被吓了一跳,身子不由地後仰。
他的眼神水汪汪的,像極了被揪尾巴的小狗。
“楚哥!”
見楚州行一直在笑,紀敏嘉哼哼唧唧,“那我自己去問。”楚州行一攤手,就笑着看着他。
還差幾分鐘就是票上規定的發車時間。
紀敏嘉走到檢票口,不知道跟檢票員說了什麼,就聽見檢票員的大嗓門全場廣播:“發什麼車?這才幾個人!現在發車不虧死?再等等,你!要麼去吃東西、要麼上廁所,别繞着我叨叨。”
紀敏嘉被說得臉頰臊紅,逃回位置上就不說話。
楚州行笑着摟住他,紀敏嘉伏在他肩膀上。
“耳朵都紅了。”楚州行捏了他的耳垂,“起來吧。”
紀敏嘉拼命搖頭,楚州行拍他後背,溫柔地哄:“好啦——沒人看你。”
還是不肯起來。
楚州行換了個方式,“你壓痛我的肩膀了”,話音未落,紀敏嘉立即挪開了身子,他臉紅得厲害,看得楚州行都燥熱起來。
楚州行沒有注意到自己說話時音色勾了一下,“長途車都是大巴士,上千公裡隻拉幾個人,票價還不夠油費。他們發車時都會再等等,看看能不能多撈幾個人,如果人實在太少,還會讓兄弟客運站用車把相同行程的旅客拉過來湊數。”
他看着紀敏嘉,眼神帶笑,“你臉皮太薄了。”他鼓勵,“膽子大一點。”
男人在愛人面前總會炫耀自己。
楚州行又說:“你要像我這樣,臉皮厚一點。就算别人扇我一巴掌,我也會繼續笑。”
紀敏嘉突然打斷,“為什麼要打你?”他注意點放在别處,特别生氣地說:“憑什麼扇你!”
他氣鼓鼓的。
“我是在假設啊,寶貝。”
“那也不能打你!”
很久,楚州行說不出一句話。
連假設,紀敏嘉都會氣成這樣。還好上輩子紀敏嘉死得早,不然看到自己摔下來,他該多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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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運汽車走在高速上,沿途都是深色的金屬護欄和綠得累人的行道樹。
一開始,紀敏嘉還舉着手機,對着一晃而過的野花高興地拍來拍去。見得多了,風景開始重複,紀敏嘉也累了,靠着窗戶,睡着了。
車上的第二個小時,過道隔壁的大爺脫下了自己的皮鞋,将腳搭在前面人的靠背上。
難以言表的惡臭熏醒了前後左右一圈人。
紀敏嘉捂着嘴幹嘔,楚州行給他找水喝,又翻找包裡的濕巾。
“大爺,您能不能穿上您的鞋,這味熏得我頭疼。”楚州行開口提醒。
見他開口,身後的一對小情侶也七嘴八舌地控訴:“這他媽也太臭了,有點公德心。”“大爺,你這是生化武器吧?”
被他們點名的老大爺一撇眼,冷哼一聲,理都不理。
楚州行見軟的不行,他站起身。
紀敏嘉用濕巾捂住鼻子,連忙拉住楚州行的衣角,示意自己沒事。楚州行拍拍他的手背,安撫地笑一下,又走向那個老大爺。
紀敏嘉連忙跟上,站到楚州行身邊。
老大爺一看兩個男人站在走道上,架勢很是唬人,他狗急跳牆先開口罵:“你們想幹嘛!救命啊,有人要打老人了!有沒有天理了!打人了!啊呦喂,殺人了!”
他叫嚷着,卻不願意放下腳。
一副“我看你們拿我怎麼辦”的賤樣。
紀敏嘉被他的先發制人唬住了,愣了片刻,想上前與他争辯。
楚州行将他攬到身後,笑眯眯的,似乎一點沒生氣。
他上前一步,伸手扶住老大爺的靠背,語氣很是和善,“大爺。”話沒說完,老大爺直接打斷,“滾滾滾。”
楚州行還是笑着,他略微彎下身。老頭等着看他笑話,誰想,下一秒。
“嘔——”
楚州行對着老頭的頭頂,嘔得翻江倒海,他表演得十分誇張,整間車廂都聽到他令人倒胃的嘔吐聲。
老頭臉色瞬間青了,腦子瞬間有了畫面,仿佛下一秒,無數食物殘渣就要混合胃酸,噴他一臉。老頭肯定,如果楚州行真的嘔出來,一定會故意吐他全身。
他驚恐嫌棄至極,伸手去推楚州行。
手還沒觸碰到他,楚州行自己站直身,又恢複了正常。
簡直是個醫學奇迹,上一秒還“翻江倒海”,下一秒又笑眯眯。
楚州行單手握拳,抵在嘴邊,清嗓子般咳嗽了兩聲,繼續笑着說:“大爺。”
老頭隻覺得毛骨悚然,繼而一股無名之火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