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行看過去,副導演卷着紙質通告單恨鐵不成鋼地敲手心。
“抱歉,導演。能拿到這個珍貴的機會,我太興奮了,昨天睡得有點晚。”
楚州行朝他笑了笑。
他也放軟了語氣,這是億卿介紹來的嘉賓,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不好罵得太難聽。
“背吧,一會兒就要你登場了。記住,那可不是我們找的托,而是真素人。這條隻能拍一次,要是拍不好,你part1全部剪掉。”
“好。”楚州行不再看前面被采訪的中年人。
綜藝,當然有台本。
不然一群彼此都不熟悉的陌生人如何能在有限的拍攝時間内超常發揮出吸引人的話題和亮點?
每一條提問,每一句回答,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是台本上事先寫好的。
明星嘉賓隻是幕後們拎起的傀儡娃娃。
觀衆想看撕逼,他們就要找個理由大吵一架。觀衆想看熱淚盈眶,又會有設定好的大團圓情節。
楚州行心想:這個節目中,唯一真實的,可能就隻有面前那個中年男人。
節目叫《花樣人生》,顧名思義,将聚焦于不同職業人群的生活。
為了豐富話題度,節目組先邀請了四位明星嘉賓,再随機挑選四位不同職業的素人,将這八人組建一個團隊。 讓互不熟悉,身份地位截然不同的八人去一個遠離都市的地方生活,一起打造夢想中的家園。
說直白點,就是讓明星嘉賓刷一刷公衆好感,打造親民的形象來提升自己在下沉市場的知名度。順便捧一下即将出道的“素人”。
能拿到台本都不是“素人”,真正的素人,是面前這個被戲耍的、毫不知情的、還以為天降好運而激動得滿臉通紅的老郭。
攝像頭下的老郭渾身都在發抖,他抓着話筒,一遍遍說:“我願意,不要錢我也願意去!謝謝你們,我跟你們走!”
而他面前的主持,眼睛上挑,嘴角的笑容深沉而譏諷。
他逗狗般玩弄着老郭的情緒,“這位先生,您先别激動,按照我們節目組的規則,若十分鐘内沒有别的自薦者,這個名額才屬于你。現在,時間已過去六分鐘,還有四分鐘!讓我們一起期待吧!”
老郭雙手死死抓住話筒,眼神狂熱而驚懼,他環顧着四周,雙腿不受控制地亂抖。
攝像真實且完美地記錄下他的每一個動作,不留情面地将他的卑微落魄一一錄下。
今天簡直就是他的幸運日。
他兒子從樓梯上摔下來,康複中心的老師給他打電話,他不得不從片場退出來,演員工會工頭将他痛罵一頓,并扣除了他這一天的工資。
但!
他一出攝影大棚就遇到了一個采訪路人的節目組。
節目組告訴他,現在有一檔上星綜藝招募素人,隻要入選就有一筆三十萬的報酬。節目組已經邀請了四位當紅流量明星,隻要入選就能跟這些巨星一起錄節目。
三十萬啊!還能上節目當明星!
老郭知道這代表了什麼,把握了這次機會,他就能改變自己以及全家的命運!
他等這個機會整整等了二十年!
楚州行也認識他,他是楚州行的工友,入這行已經二十年了。他有一個殘疾的兒子在康複中心治療,平時他們吃盒飯,他會用塑料袋把雞腿和肉圓全部帶回去。
在楚州行的印象裡,他是個透明人。不會欺負新人,也不招人喜愛,沉默地幹活,沉默地搶單,沉默地加班熬夜,沉默地将賺到的錢送進康複中心。
望着他的眼神,楚州行覺得悲涼,他注定失去這個機會。
節目組之所以出現在這裡,隻是因為楚州行是這裡的群演。
他們是為了楚州行而來。
造型師再次整理他的發型,她在楚州行頭發、脖頸上噴水,細密的水珠如同汗水,一點點滴落、浸濕楚州行的背心。
為了話題度,也為了制造爆點,節目組特意設計了一段“楚州行截胡名額”的勁爆劇情。
劇情裡,楚州行會在最後一分鐘出現在鏡頭裡,以絕對俊美絕對碾壓的姿态,擊潰老郭的心理防線,然後在老郭絕望的眼神中,舉手選擇競争節目組的素人名額。
他們會采用抽簽的方式決一勝敗,當然,節目組不可能讓老郭赢。
在這裡打工的群演,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的悲慘故事,随便哪個人都能成為節目組的工具人。
沒有老郭,也有老羅,老張,老李。
“OK,各組準備,還有三十秒。嘉賓七,你準備好了嗎?”
楚州行點點頭。
助理打開房車的門,副導演舉起手,朝着楚州行喊:“就現在,跑!”
“鏡頭,搖臂都升高了!道具道具!打光闆在哪裡!”
還有一分鐘。
老郭心跳加速,他忽然聽到一陣聲響,轉過頭,他絕望地發現了楚州行。
楚州行正向着他跑來!
已是深秋,楚州行穿着一件白背心,陽光下,他俊美得不可思議。可能是跑得太快太着急,他背心都濕透了,半透明的衣服黏在身上,更一步顯露出高瘦的身材。
他的肩背很薄,但肩膀處的肌肉線條十分漂亮。他太白了,白到老郭覺得刺眼。
看到楚州行,主持臉上的笑容變得自然。
他誇張地“哇”了一聲,“看來,咱們穩當當的名額有了變故——”
“來的是位小帥哥呢!帥哥,想當明星嗎?”
“我們這裡有個很好的機會喲。”
老郭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
.
攝像機合上蓋子,道具組的人匆匆忙忙搬運機器。
楚州行問主持,“怎麼讓他抽到淘汰簽的?”
因為楚州行的出現,名額變成了兩人競争,節目組為了“公平公正”,打算采取抽簽的方式,老郭同意了。
一個竹筒裡有兩根簽,一根留下,一根離開。
老郭先來的就先抽。
他猶豫了很久,反複地拿簽子,最終下定決心,抽出了一根——離開。
老郭絕望、傷心、痛恨,他痛恨自己的壞運氣。
在跪求楚州行無果後,他連楚州行的簽都沒看就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主持将簽筒拿給楚州行看,他什麼都沒說。
楚州行拿出了兩根“離開”。
主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很有深意,“嘉賓七,歡迎來到娛樂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