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楓和林。
蜿蜒起伏的山峰,外水裡倒映着蒼黝的影子,安隐被傳送到一隻停靠在岸邊的小船上。
越往裡走,霧氣就越重,直到隻能看清視野範圍内一米的事物。
明明不大的森林,她卻迷了路,感覺繞了好多圈,走了好久好久,邊走邊喊着卯意等人的名字。
視頻中明明展示的就是這裡,可所見處都是寂寂的,沒有人氣兒。
她的聲音撞到牆壁,又反彈回來,成了空靈的回聲。
“卯意—”
“卯—”
名字還沒喊出來,頭撞到了什麼東西,疼的安隐連連後退了幾步。
安隐擡頭,與正眯眼看她的老者對視,那老人半個身子藏在霧裡,她除了能看清他的五官,剩下的都一片朦胧。
那人甩着拂塵,右手捋着長得老長的胡須,神叨叨地開口,“我乃南山山神,此處千年來皆無人拜訪,請問小主前來,所謂何事啊。”
安隐挑眉,這老爺子是和尚?
沒空管太多,她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我來找我的朋友,他們被困在這裡了。”
意想不到的是,那老者聽到這番話極為生氣一般,轉過身去不再屑于同她對話。
“……我是哪裡說錯了嗎。”
……
這些明明都是實話。
安隐将老頭子最開始說的話在嘴裡過了一遍,怎麼品怎麼不對,念到十幾遍,她終于恍然大悟。
可這之後,卻是深深的後怕。
“你的意思是,他們從未來過這裡。”
對面已經轉身那人早早召來一片雲彩,剛才充斥着怒意的語氣此刻變得更為溫和,他說,“孩子,你怎麼相信,你現在生活的地方,經曆的一切,不是假的呢。”
“你怎麼相信,你的朋友們,是真實存在的呢。”
“……”
安隐并沒被他的裝神弄鬼恐吓到,她嗤笑一聲,表示這種試圖洗腦别人的手段尤其低級。
“憑仙帝忌憚我,要抓我回去,憑他們因為我處于險境,憑我出現在這裡的目的,就為了救他們出來。”
說着,腳下冒出了金光。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被框在了陣裡,老者笑盈盈的勸慰她,“可你的朋友為什麼要替你承擔這份危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根本沒有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
……
荒謬。
安隐的身體懸空飄起,濃濃的困意包裹着她,睡去的前一秒,她好像看見了自己的媽媽,在向她……
揮手?
道别嗎。
她不知道。
隻知道再睜眼,她出現在了—
戰場。
她顧不上抹去眼角落下的淚,看着踩在腳下的雲朵,安隐一眼就認出了這是獨屬于天庭的戰場。
周圍戰火紛飛,血流遍地。
沖鋒号角響起,後方一隻軍隊一邊大喊着口号,一邊朝城牆沖來。
安隐大驚,忙從地上爬起,一個不小心又被石子絆倒,看着越來越近的軍隊,腿像灌鉛了,怎麼都站不起來。
這時,腦中一個聲音開口。
“不用躲,你現在隻是個意識體,是一縷魂,他們看不見你也碰不到你。”
“聞語?”
“嗯。”
“這是哪。”
腦中的聲音笑了起來,頓了一下才開口,“這是現實世界。”
“這個世界原本發展就應該是這樣。”
“什……”
麼。
……
她呆住了,愣愣的盯着迎面策馬而來的“大将軍”。
那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媽媽,安芸。
是她,是她!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不是應該退兵嗎,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出現在戰場上?!
安隐不顧一切要沖上去!眼看着就要碰到了,巨大的沖擊力把她又反彈回來。
剛才女人同她說的話響徹在耳邊,是了,她是一縷魂魄,她隻是個意識體,不能幹涉任何決定的意識體。
騎在馬上,意氣風發的将軍與她擦肩而過,那抹堅毅果敢的神情安隐從沒見過,似乎在自己的潛意識裡,她的媽媽一直有着戀愛腦,溫柔賢惠的标簽。
與眼前的這個她大相徑庭。
“媽媽……”
一絲低語被聞語捕捉到,她開門見山,“她現在可不是你的媽媽。”
“這場戰役結束後,安芸成功弑殺皇帝,奪下帝位,洗去貓妖族恥辱,她會成為衆妖唯一的新皇帝。”
“你肯定很好奇為什麼。”她不懷好意地笑笑,“安隐,别忘了,這個世界可從頭到尾都沒有你。”
沒有她……
場上不論是刀光劍影還是硝煙四起,此刻似乎都與她沒有任何關系,眼看着刀尖一次又一次穿透她的五髒六腑,安隐卻沒任何反應,甚至躲都不躲。
因為她是透明人。
到底過了多久,她算不準。
隻知道城牆被攻破,最裡面傳來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随後代表玄煜統治的旗子被更換。
安芸站在頂樓外,感受着衆将朝拜。
沒有她,說明根本就不存在負心漢,沒有負心漢,說明自己根本就沒有出生,而自己沒出生,安芸就不會變成後人唾棄的叛逃者,留下千古罵名。
“這就是……我不存在的那個世界。”
天邊被火燒紅,落下來的霞光打在衆人臉上,一切都是那麼圓滿。
她站起身,想去跟自己的媽媽對視最後一下,但卻怎麼都抓不到安芸的目光,女孩自嘲地笑了一聲,剛轉過身要離去,她聽到城樓上的那人開口—
“很圓滿,但……”
“好像又缺了什麼。”
安隐的心早就被紮的千瘡百孔,她跑着,漫無目的地跑着。她是矛盾的,既期待那人發現自己,又害怕她發現自己。
這個世界如果是真實的,那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算什麼。
她不懂。
“安隐,你活着沒有任何的價值,隻有你死了,剩下的人才會有個好去處。”
……
她癱坐在地,無力地問着,“你怎麼确定,其他人的歸宿都是好的。”
語氣軟綿綿的,已經沒有了最開始的硬氣,聞語乘勝追擊,“我當然确定,跟我來。”
響指打出,時空變換。
安隐擡頭,看到的是自己最熟悉不過的地方,如今在大門外貼着紅彤彤的“囍”字。
這是她的家,她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自己的家變成了别人的……婚房?!
她頂着怒意狠狠把門推開,發現裡面涼亭裡,正坐着穿着喜服的新郎新娘。
安隐看着他們那讓她無比熟悉的背影,不敢相信,又繞到前面,直到對上了那張臉。
巳珩。
和未晚。
未晚靠在他的肩上,像個小媳婦,舉着茶欲獻給自己的夫君,兩人說說笑笑,親密無間。
曾經巳珩那副溫柔的神情,隻是對着自己的,怎麼現在……
“安芸一生都沒有生育任何孩子,她撿到了受人欺負的巳珩,還有大小姐未晚。巳珩跟未晚是青梅竹馬,打小就有情誼在,所以順理成章,二人挑了個良辰吉日把婚事定下。”
青梅竹馬。
好一個青梅竹馬。
誰是你青梅竹馬你就喜歡誰是吧,一股酸勁兒在安隐腹中翻騰着,她再多看一眼怕被氣死,扭頭直接摔門離開。
她沒看見,在她走後,巳珩立馬推開了身邊人,未晚也十分嫌棄的拍拍屁股站起。
兩個人像中了什麼蠱術一樣,剛才變得如此親密,想想都犯惡心。
巳珩奇怪地盯着門口,總感覺剛才是不是有誰推門進來過。
……
“這就是你說的好歸宿?”
聞語見狀不對,連忙找補,“當然,這個世界裡的巳珩很幸福,未晚善解人意知書達理,她可不像你,每天咋咋呼呼,隻知道欺負人,巳珩有苦不能言啊。”
“再者,你又不喜歡巳珩,你還給他帶去了那麼大的麻煩,在這個世界他可不用擔心随時被人追殺,這不好嗎?”
這不好嗎?
這不好嗎。
這很好。
霎那間,有什麼東西從她的腦海中飛了出去,它們被一根線牽引着,越飄越遠,越飄越遠。
原本頭痛欲裂的大腦此刻明亮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