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小徑直通湖心小亭,玉夢帶着林妍走了過去,倚着欄杆歇下。
蜻蜓點水,水波潋滟,玉夢望着湖上蓮舟,慢悠悠哼起了采蓮小曲兒。
玉夢的歌聲與平時說話的聲音不同,低軟婉轉,别有一番意境。
“媽媽的歌聲很動聽。”
玉夢卻自嘲,“老了,唱不得小姑娘的曲子了。你是沒聽過你娘的歌聲,那才是真真兒的天籁之音。”
“我娘?”
“是啊,你娘當年,傾城一舞可叫百花失色,動世一歌可令萬鳥來朝呢。她是樓裡當之無愧的當家柱子,心生九竅,便是你姐姐,也比她差遠喽。”
玉夢望向北方,眼睛裡倒映着白雲與湖光,眼神卻似乎越過了千山萬水,飄向了林妍從來沒有見過的那個帝都——淪陷的、大雍真正的帝都。
“那時候,犬狄人還沒打過來。江北的那個帝都啊,莊重,聖嚴。你站在空曠的宣德廣場上,望着宮阙樓宇,一聲大氣兒也不敢出的。那才是真正的帝王之地,一國樞要。不像這個京城,處處透着富貴腐糜,簡直……一股子暴發戶的味道。”玉夢回憶起過往,“我和你娘住一個屋子,我底子差,總被媽媽打罵。你娘就夜裡偷偷教我,教我識字、下棋,教我樂譜,講茶道、香道、詩詞、各派名家……樓裡不許我們熬夜,你娘就點了個小油燈,躲在被子裡教我,夏天裡熱,一身又一身的汗,床褥都濕透了……你娘啊,心太善。”
林妍靜靜地聽着,玉夢又道,“後來,媽媽要選接她位置的人。我是楚家定下的,一輩子都要在樓裡做事。你母親是當家花魁,接那個位置理所應當。媽媽在我倆裡猶豫的時候,犬狄犯境,朝廷南遷,我們跟着過江逃命。我想你娘還能嫁人生子,有那麼多世家子弟愛慕她,我卻沒有别的辦法。所以歇腳的時候,我給你娘說錯了啟程的時間……”
兵荒馬亂的時候,這是要命的事情!
林妍瞪大了眼睛,“你……”
“不急,你聽我說。”玉夢繼續講,“你娘就是在逃難的路上認識了你爹。到了江南,你爹娘一道來了樓裡,求媽媽發還身契好去成親。我們的媽媽瞧了你爹就問,讀書人一路南逃家當散盡,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拿什麼養家?你爹說朝廷重開恩科,他要去應試做官。媽媽看了他文章,笑笑沒說話。你娘說不求你爹聲名顯赫,隻求給以後孩子一個好出身。媽媽問了三遍可會後悔,你娘說無怨無悔。于是媽媽把賣身契給了你娘,我成了軟玉樓的掌櫃。”
玉夢說着抹了下眼角,“你娘從來沒問過我為什麼騙她。她拿着賣身契離開時,隻對我道了一聲謝,一句恭喜。我總覺得,她心裡是透亮的。我這輩子殺過人,害過人,從來不曾愧疚後悔,隻有你娘啊……我對不起她。你娘隻囑咐我一件事,就是把你好好養大成人。可誰想到啊,”玉夢痛心疾首,“妍兒,你居然自己要脫良入賤!你可對得起你娘拿命給你搏的出身!”
自從發覺林妍與楚奕相識,玉夢就怕楚奕盯上林妍,逼她給楚家做事。她費盡心力籌劃,費盡心思翻出林曦送給林婧,就為了把林妍送到楚氏的手伸不到的川南,讓她後半輩子富貴平安。可不想,卻親自把林妍推給了楚奕,來奪她的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