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奕想了想,也就答應了。下了密室,楚奕舉着火把走在前面,囑咐林妍小心凹凸不平的路。
領着林妍來到幾排大櫃子前,楚奕指着櫃子向她道,“這裡是五年前的資料;再往前是十年前的。左邊是軟玉樓報來的東西,右邊是家裡人的信件手記……”
大概向林妍介紹了卷宗存放的位置,楚奕又道,“你看吧,我在這裡陪你。”
“我自己看就好。”林妍打發他走,“天色不早了,少爺您休息吧。”
楚奕笑問,“這間密室平時沒人來,陰森得很,你自己一個人不害怕?”
林妍笑了,“您還把我當小孩子呢?”
“好,妍兒不是小孩子喽。”楚奕逗她一句,“行吧,我就在上面,這裡不許外人進,我在上面給你守着着,萬一我爹來了,也好應付,你有事了叫我。”
林妍眉眼溫柔,“嗯。”
楚奕離開,林妍立即翻看起十年前的卷宗來。
架子上的資料很多,林妍一目十行,看的飛快,直把卷宗看完了三分之二,也沒有發現軟玉樓在其中做過什麼特别的手腳。
放下最後一摞紙,林妍揉了揉額角,大概……是林旸誤會了吧。
心裡的大石頭終于落下,林妍長舒了口氣,轉身就要離開。
但她腳步忽然頓住,不對,她忽然發覺她想錯了。媽媽與楚奕,互相說過對方不可信,楚奕說過,楚氏離京二十年,軟玉樓落入媽媽之手;媽媽也說過,楚氏離京後,十幾年沒有過問過軟玉樓。
林妍又走向了右排的櫃子。
這排櫃子大小不足軟玉樓那邊的五分之一,卻是上了一排重重的鎖。
鎖是難不住林妍的,她拔下钿子,撥弄了幾下鎖芯,咔嚓一聲便開了鎖。
拿出裡面的信紙,隻一眼,她已移不開目光——
“茲以林長義愚首告祭祖父英靈……”
資料不足軟玉樓卷宗的十分之一,林妍卻整整看了小半個時辰,恨不得把每一字、每一句都印在腦子裡,卻又想通通忘掉好像從不曾看過……
林妍知道,戾帝二年,楚宗叛國罪不容誅,臨朝斷罪,而蘇氏等一幹北派世家卻官官相護,力保楚氏餘孽。于是以當時新科進士林長義等一幹年輕學子為首,于宣德廣場長跪絕食,請願朝廷,嚴懲叛國之賊,史稱“宣德請願”。
元慶黨禁,林太子太傅蒙冤獲罪後一年,徐太傅谏言立皇太孫,期間有清流之臣欲為林太子太傅翻案,是以宮中連出朱批,怒斥林太子太傅之學為“僞學之作,荼毒百世”,遂掀起一場黨禁之變,獲罪受牽連的寒門清流無數。
原刑部尚書常志峰,戾帝二年進士,與林長義同窗,戾帝二年參與宣德請願,黨禁中獲罪,貶交州知府,任上不過半年,染疫而亡;
原禮部侍郎闵嘉,戾帝二年同進士,參與宣德請願,黨禁中獲罪,貶坦洲縣令,任上四年,郁郁亡故;
原禦史譚彬奇,戾帝二年同進士,參與宣德請願,黨禁中獲罪,判流放;
原京兆府尹,戾帝四年進士,參與宣德請願,黨禁中獲罪,貶瘴州團練使;
原禦史範暢,戾帝四年同進士,參與宣德請願,後獲罪革職,終身不得起複;
原翰林學士柳南,戾帝六年進士,參與宣德請願……
這一份名單很長很長,林妍記得每一個名字的下落——貶官、革職、流放;
那一年參與過宣德請願的熱血方剛的年輕士林學子們,大半——不得善終!
林妍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鎮定自若地把書信手劄放回原處鎖好櫃子的,也不知道是怎麼渾渾噩噩地走到軟玉樓卷宗那邊的,隻知道下一刻找回知覺的時候,已經把一人多高的書架帶倒在地。
卷宗亂七八糟撒了一地,陳年的櫃子散了架,林妍愣愣地把自己從書堆裡挖出來,才發覺身上疼的要命。
然後就聽見了慌忙的腳步聲——
“怎麼了?你摔到哪兒了?”是聽到櫃子翻倒的聲音匆匆跑下來的楚奕,他扶起林妍,詢問她是否受傷。
可林妍看着他嘴巴張張合合,腦子裡想的卻是每每與他提起林太子太傅冤案的支支吾吾;
楚奕又喚她,“妍兒?”
林妍的腦海裡,翻湧着林曦死前的樣子,林曦說她欠了她一條命,要活着,為她爹爹伸冤;
“你怎麼哭了?”看着林妍眼睛裡湧出大滴大滴的淚花,楚奕慌了,“摔疼了?能動嗎?……”
林旸說的對,楚奕不能信,那夜出現在林府的八歲少年,的确是他,楚奕!
是他!
是他!
是他!
可為什麼……偏是他?偏是他!
“少爺?”林妍喃喃,盯着楚奕,目光似是打量着陌生人。
哪怕五歲起就長在他身邊,可原來她,從來不懂他。
十年,她從未懂過!
楚氏啊,一雙黑手在幕後翻雲覆雨,罪孽滔天,罄竹難書!
廢太子冤案,林太子太傅死了,一代清流名臣當世鴻儒家破人亡!
元慶黨禁,清流寒門損失慘重,濁流一派橫行朝野,大雍朝堂一片烏煙瘴氣!
江南權貴紙醉金迷歌舞升平,萬萬百姓饑寒交迫民不聊生,江北千裡沃土奴役于犬狄鐵蹄之下,朝廷上卻再無仗義執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