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初冬的寒風卷着冰涼的雨驟然而至,噼裡噼裡地砸在窗外的海棠樹上,打落一地枯葉;砸在窗前,啪啦啪啦得像是有冤死的鬼魂叩門。
咣當一聲吹開了窗戶,守夜的丫頭聽見聲音進來關窗,卻看見林妍一身單衣抱膝坐在床頭,死死咬着手腕,嗚嗚咽咽地忍聲哭得幾乎要斷氣。
“姑娘!”小丫頭大驚,秉燭趨步走近,“姑娘,您這是怎麼了?”
林妍緊緊咬牙,搖頭。不可以說,她這身邊的丫頭實乃楚奕的武婢,這些事情,她誰也不能說!
可林妍恨!
她心痛的要滴血。
如此,她與認賊作父何異!
“姑娘?”小丫頭被她的模樣吓到了,“我去請媽媽來?”
“請少爺。”林妍紅着眼睛,一字一頓用力說道,“明日一早,你去府裡傳信,我要見他,有急事。”
可第二日,楚奕并沒有來。
林妍正在寫字,聽小丫頭回禀道,“姑娘,少爺說他這兩日要護送嘉珑公主去山上賞雪,問您有什麼要緊事?若沒什麼要緊的,去尋媽媽、金公子、蘇公子都可,若是非他不可,就先給陳景公子說一聲……”
筆鋒一頓,墨汁在紙上暈成一團。
是了,上一次楚奕說了,楚氏要收網,他們“大業”的計劃進行到了下一個階段。
楚奕年及弱冠,而嘉珑明年及笄。于是“紅顔知己”與“入幕之賓”的戲碼告一段落,“該收心”的風流少年須得“浪子回頭”,求娶嘉珑公主,為取得皇帝最後的信任做準備。
林妍覺得有些好笑,她是楚奕的棋子,可楚奕呢?難道不是楚氏的棋子?還有溫婉的大小姐……嫁入宮中蹉跎十年,都是棋子。
握着筆杆的手指關節泛白,林妍一瞬間冷靜下來。
她找楚奕做什麼呢?問什麼,又想得到什麼樣的答案呢?
再提筆,林妍聲音平靜,“我知道了。”
“那姑娘可要向陳景公子……”
“不用,”林妍打發她,“沒什麼事情,下去吧。”
“是……”
筆下已被墨迹污染的字筆鋒淩厲,殺機盡顯。
林妍想起來在在清平山上,楚奕時常教她寫字,她把自己的字迹與楚奕的比較,很是疑惑,就問,“少爺,明明我的字是您教的,怎麼寫不像呢?”
當時楚奕說的是,“妍兒的字秀麗婉約,内蘊風骨,别有一派風韻。”
林妍換了紙,再落筆,筆鋒承轉間已有了楚奕字迹的幾分神韻——方潤雍容,卻暗有鋒芒内斂。
這樣就對了。
林妍一張張拿了墨寶投進火盆子,看着一張張紙在雀躍火焰裡卷卷,最終化為一抔灰燼。她被煙氣嗆得連聲咳嗽,覺得身體有些虛脫……
林妍病了。
林妍着了風寒,忽然發起高熱,一燒就是七八天,大夫來了一波又一波,幾副藥下去,反而越加虛弱。
病榻上,她甚至隐約聽見了什麼準備後事……死了也好,她迷迷糊糊地想,不然能拿楚奕怎麼辦?
揭破陰謀?媽媽和柳枝也逃不開幹系,軟玉樓大廈傾倒,樓裡的苦命姐妹連這這片栖身的地方也沒有了;
刺殺下毒?可她所有的手段都與楚奕演練過、切磋過,對他而言簡直像白紙一般,一眼看的透徹。
所以,就這麼死了,真的挺好的。
楚奕來的那天是除夕的深夜,皇宮敲了鐘,過了子時,應該算是大年初一了。
他進屋的時候身上還帶着雪,林妍聽見開門的聲音,呼嘯的風帶進來一股冷氣。
這幾天林妍時而清醒時而昏睡,白日裡睡多了,這會兒也沒有睡着。但是林妍不想理他,幹脆閉上了眼睛裝睡。
楚奕靜悄悄地走到林妍床前,輕輕拿出她手腕,三根手指搭上,細細切脈。
柳枝跟在後面急匆匆推門,“少爺……”
楚奕噓聲,“出去說。”
林妍閉着眼睛,聽見外面傳來楚奕和柳枝低低的說話的聲音。
柳枝的聲音裡很是着急,“少爺恕罪,妍兒不許我們找您,我是見她實在……這才闖了府上……”
“是我來晚了。”楚奕道,“大夫怎麼說?”
又是柳枝的聲音:“回少爺,大夫說她是郁證。情志所傷,氣機郁滞。肝失疏洩,氣郁化火;血行不暢,血脈瘀阻;憂思過甚,肝郁及脾,脾失健運,食積不消;情志不遂,心失所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