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楚奕想起大殿上觸柱死谏的年輕公主,那樣的決絕,那樣的憤恨,像極了那個陪他一起長大的小姑娘,從軟玉樓高台上躍下的模樣。
“公子,”馮謙問楚奕,“大人屬意梁家的五姑娘,您看……”與嘉珑公主的婚約不過是取信皇帝的緩兵之計,楚家沒人當真,可與世家的聯姻,卻是要認真提上日程的事情了。
“不急。”楚奕摩挲着桌案上的匣子,說道,“且再等一等吧。就說在清平山上老師已為我與他侄孫女定下了婚約,縱是妍兒已不在人世……我無心成婚,總要再等一等,才好。”
燈燭雀躍,一豆孤燈影,兩處伏案人。
楚奕這邊深夜裡換做甲胄戎裝,研究着金甲禁衛軍換防做最後的複盤,而他心裡念着的那個不在人世的小姑娘,正在行轅裡挑燈夜戰,奮筆疾書,洋洋灑灑揮筆,落成一篇傳世檄文——
《誅楚逆賊檄 》。
甯希1009年,十月初二。
這一日,林妍批衣,挑燈夜戰。
林妍連戰連捷,今日又下一城。她看了知州衙門裡最新到的抵報,知曉了京城裡最新的動向。如去年楚奕所言,最晚不過秋冬,楚氏收網了。那麼她,也可以做下一步的安排了。
林妍展卷研墨,與楚奕的一樁樁恩恩怨怨在眼前閃過。眸光深深的女子凝神落筆,就從……楚宗叛國投敵寫起吧。
這一日,楚奕接了楚皇後代皇帝簽發的調任禁衛軍統領的調令,素日長衫的溫潤公子換了一身玄鐵金甲,護臂映着冷月,皮靴踏上青磚,腰間長刀未出鞘已戾氣森然。
這一日,禁衛軍仍在全城搜捕“甯國公餘孽”,京城裡一間不起眼的客棧,屋門被砰砰敲響。
樓下傳來店小二與軍爺的對話——
“來了來了!呦,軍爺!——诶,軍爺您慢着,小店小本生意……”
“砰!”
“少廢話!搜查甯國公餘孽!開門開門,所有房間開門搜查!”
軒明匆匆穿上衣服,正要開門,門卻被官兵一把推開,禁衛軍搜查一番離去,他正要關門,卻見對面屋子燈火明亮,想了想,敲開了對面林家人的門。
川南林氏“長”字輩兄妹共四人,老大林長仁,老二林長義,老三林長信,與四妹林長倩。林長義、林長倩都在那一年離世,如今上京的,是當家的林長仁,與掌兵的林長信。
果然,屋裡林長仁、林長信兩位舅舅,與林昀、林昭二位表哥都在。
“正巧你也來了,林旸來信了。”林長仁是一家之主,五十出頭的年紀,美髯長須,束起的冠發灰白參半。燭火被窗縫漏進的風吹得忽明忽暗,映得他眉間川字紋更深。
林旸遭流放颠沛數載,又斷一臂,身體羸弱,五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故而就留在了川南。
“哦?”軒明聽了忙去接了信,“曦兒可回了川南?”
林長仁歎氣搖頭。
軒明蹙眉,“圓州一别已逾兩月,莫不是……”軒明憂心林妍路上出了意外,“我該先送她回去的!”
“你且莫急,旸弟已經派人沿路尋找了。”林昀道,“隻是旸弟信裡不曾說表妹經曆,更叮囑若她不願講,我們千萬不要多打探,她到底……”
軒明想起來在圓州遇見林妍的樣子,走投無路下投江、一身重傷仍被追殺,那一撥又一撥的人馬,在蘭江攔江斷水搜尋月餘仍不肯放過她,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架勢……
他搖頭,“就聽旸表弟的吧,曦兒不願提起,我也不忍多問。”
林長信聽得軒明此言,很是欣慰,重重地拍着軒明肩膀,粗聲道,“這就對了!咱們林氏兒郎合該如此,明兒啊,日後你可要好生對待曦兒,不可再讓她受苦了!”
林長信天生神力,又行伍幾十年,一巴掌下去,縱是自小跟在他手下軍營裡摔打十來年的軒明也受不住,疼的龇牙咧嘴,仍是堅定應道,“那是自然!我此生定當重她愛她,必不負她!”
林長仁聽了也欣慰點頭,又說起另一件事來,“宮裡的探子傳來消息,言道聖上中風,太後病重,宮中楚後把持内宮,眼下皇帝寝宮圍的鐵桶一般,禦筆朱批皆出楚後,不知聖體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