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遍體鱗傷的模樣,比此處其他犯人都重許多。
許是被打怕關怕了,這郎中一出來就撲到林妍腳邊,哭聲喊道,“貴人饒命!貴人饒命!我招,我全都招!”
林妍低頭看他,道,“你說。”
“是我鬼迷心竅!是我謀财害命!”那郎中一面叩頭一面供述道,“我,我略知幾分醫術,扮做郎中走街串巷,專挑那家裡要死了頂梁柱的孤兒寡母!是我貪絕戶财!大人饒命!饒命!……”
林妍盯着他,攥緊了拳頭。魏钊給葛白使了個眼色,兩人一道走去了外面,留林妍一個人審這個郎中。
林妍蹲下來,衣擺蹭了地上的血污,她渾不在意。刀柄抵上郎中下巴,眸光一片漆黑,問道,“十年前,你可在京城?害過幾條人命?”
“一條!就一條!”郎中吓破了膽,交代道,“那女人一看就病入膏肓,家徒四壁,我本不想浪費口舌,卻見她那小女兒一副美人胚子模樣,随她女兒一道的那小公子又留了好幾大塊銀錠,我就,就生了歹心,想着藥死了那女人,貪了财寶,再把她女兒掠走……大人,我都交代了!您饒我一命吧!”
饒他?林妍呵呵,楚奕沒辦完的事情,她來辦。
林妍手起刀落,一刀了結了這郎中性命。
臉上被噴上血污,林妍渾不在意,隻用袖子草草一擦,擡腳從他屍體上踩過去。
林妍拖着刀走出來,天色已暗。寥寥數顆寒星點在天上,百餘名青龍軍近衛營的士兵舉着火把肅然守在院中,火把在凜冽寒風裡冒着黑煙,映的天上地上一片亮彤彤的火光。
京兆府尹沒能随楚氏南逃,不知這半個月來躲在何處避難。聽說青龍軍元帥直奔他京兆府而來,慌忙換了官服來迎,遲了一步,被葛白攔在了地牢外。
第一個照面,京兆府尹看見的就是長刀拖地、面帶血污的少年人一臉殺氣地從地下甬道裡走出來。那肅殺威嚴的模樣,吓得府尹大人一個踉跄,跪倒在地,顫聲道,“京兆府尹宋世傑,拜見大元帥!”
林妍看他一眼,收到入鞘,面無表情地道,“宋大人辛苦了,我方才看牢裡的犯人已死了大半,京城有宋大人這樣的父母官在,當真是百姓之福分。”
宋世傑魂被吓飛一半,叩首道,“大帥放心,本官定協助義軍安頓好京城百姓,但有貴部所需,隻管吩咐下官便是。”
林妍點點頭,收拾京城殘局是魏钊負責的事情,林妍就把宋世傑交給了魏钊。
她回到了楚府。
大軍攻占京城之後,林妍就選了楚府舊宅作她的落腳之處。
那日她重新站在楚府的大門前,就想起十年前在珍馐樓裡第一次遇到楚奕,被他領來這裡的那天。那時候楚氏初歸京城,楚府凄涼蕭瑟,大門斑駁陳舊,隻有寥寥幾個雜役收拾着荒廢已久的老宅。而如今偌大的府邸破敗更勝那日,大門被外力強行破開,府邸裡不知被洗劫了多少遍,除了地上的碎瓷、斷木和撕裂的字畫,幾乎空無一物。
楚奕書房外面的兩株梅樹,白梅那株被連根拔起,紅梅那株被火燒秃了一半。果然如楚奕所說,兩株梅花開的極好,白梅的那一株倒在地上,滿樹的白梅花碾進污泥,被不知道多少人踐踏。
那年楚奕約她賞梅,終是她失了約定。
林妍讓親衛幫忙扶着樹,自己尋了鏟子,一言不發地,把兩株梅花樹又重新栽好。
夜裡林妍輾轉難眠。今日見了那郎中的模樣,她才明白陳景常取笑她不知道楚奕有多護着她是什麼意思。楚奕對她永遠都是溫聲細語,她小時候調皮,常惹得楚奕又氣又笑,罰她也似玩鬧。她向陳景抱怨楚奕折磨人法子多,陳景不屑說“你那才到哪兒,少爺逗你玩兒呢”,就要領她去看楚奕真正審人是什麼模樣。林妍被他勾的好奇,跟着就去,半道上撞見楚奕,她沒看懂陳景對她的擠眉弄眼,實話直說要去看他審犯人,就看楚奕黑了臉,說她看了會做噩夢,叫江衛送她回去。之後楚奕就對身邊人下了嚴令,嚴禁她下地牢,惹得林妍又不高興了一段時間,還要楚奕來哄她才好。
楚奕總是這樣,把她護在羽翼之下,不叫她直面那些血腥殘忍的東西。就像楚氏的千古奇冤,楚奕背負那麼多年的罵名和委屈,隻是不想她也憤懑委屈,從來沒有對她講過。陳景汪爾他們應當也是得了楚奕的禁口,所以,才有陳景神色複雜你那一句:“妍妍,你是真的不知道少爺他有多護你”。
乃至于柳枝,也這麼對她說過。
大概,的确是旁觀者清。
可是晚了。她從清平山下山,心裡存着三分希冀。想着,楚氏或許能多撐數日,撐到她青龍軍馳援京城,或許,還有一絲招安的機會……可是,終究是幻想,楚氏南逃,基業已廢,他們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敵。
楚氏大宅修理了三日,已經大半恢複了舊日模樣。可這座府邸的主人,卻在也不能回來。
林妍心裡不好受,悶悶的,澀澀的,也無人可說,一個人躺着,望着床頭帳幔的流蘇發呆。
夜半三更時候,屋外隐約傳來嘈雜的聲音,隐隐有忽明忽暗的火光遊走。
睡不着的林妍批衣起身去看,親衛來報:“大帥,川南王世子的大軍到了。”
軒明率川南王師先遣兵馬萬餘人先一步抵達京師。這是軒明麾下的嫡系軍隊,軍容整肅,正在城外忙中有序地安營紮寨。
清早軒明率部入城,林妍率青龍軍列陣相應。而後打開宮門,一道踏進大雍南都魏巍宮阙。
士兵在宮裡搜尋了大半日,沒有找到傳國玉玺,軒明的副将杭文來報:“世子,紫宸殿值守太監所言,玉玺已被德王世子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