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妍解下佩劍交給葛白,一手解了大氅丢在一旁,挽起袖子說道,“多謝為我出頭的弟兄們了,不過我的事情我來解決。誰不服氣的,看不起我的,上來,比文比武你們選。”
在軍中,就得用男人的方式解決問題。她力氣雖比不過男子,卻得衛老太師、楚奕與軒明三大高手指點喂招,又有媽媽從小教她練舞,林妍身法輕捷靈巧,擅長四兩撥千斤,又熟知人體經絡痛穴,對付十幾個尋常兵士不在話下。
林妍活動活動筋骨,笑道,“别說什麼好男不跟女鬥給自己臉上貼金,當年我第一名妓的名頭不是白得的。沒能托生個好娘胎,隻能憑自己本事。不服的就上來,我教教你,姑奶奶憑什麼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的!”
第一軍的士兵們瞅着鬧事的人直樂,那些入營晚的新兵蛋子不知道,他們這些老兵們可是親眼見過,當年林妍還是青龍軍大元帥的時候,哪回對戰不是沖鋒陷陣在前?于敵軍中殺進殺出,入京時甚至一口氣連斬犬狄二十多人,三天裡不眠不休把軍刀都殺的卷了刃,也沒皺一下眉頭。要不怎麼那麼長時間,軍中隻說大元帥男生女相,笑她長的年輕生得俊,卻從無人懷疑過她居然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呢。
林妍經過沙場,又久居高位,身上早養出上位者迫人的氣度。此時氣場全開,竟無人敢應聲上台。
林妍環顧一周,說道——
“八歲那年,林太子太傅的幼女死在我眼前,我發誓,要替她為林大人、為元慶黨禁平冤!為了替林大人平冤,擠進京城的權力場,我自願脫良入賤。而今,我做到了。那一年,我發誓,窮我一生,也必走出如刍狗蝼蟻之困。生而渺小,我便強大,縱然一路荊棘遍布,也會無怨無悔地走下去。我也做到了。”
“十二歲成名一曲踏蓮舞,我練了一個冬天。八十六根木樁,四百七十八步,分毫不能出錯。那一年軟玉樓的湖面一冬天沒結冰,都被我從木樁子上掉下來,砸碎了。”
“那些年,媽媽對我說的最多的就是,林妍,你除了你自己的命,你什麼也沒有。你想你以後成什麼樣,你就得自己做到什麼樣。既入了賤籍,你想讓别人怎麼看得起你,你就得做的比他更高一頭讓他得仰頭看你!拼不死,就往死裡拼;不往死裡拼,你就是死路一條!”
起初,衛老太師與楚奕都把她當孩子,尤其是衛老太師,常說女孩子不必辛苦,留在清平山陪他,叫楚奕另尋軟玉樓的小掌櫃去。是林妍自己不願意,她要走出來,要擠進名利場,要接觸到尋常人接觸不到的朝廷隐秘,為林太子太傅伸冤。這件事,林妍清楚,隻能她自己做。
所以當年的林妍,什麼苦都願意吃。在清平山上,嘴上抱怨楚奕給她的課業多的是她,可每晚挑燈夜讀到三更,五更起來又練功的也是她;楚奕說她女子天生力氣小,活動開筋骨便可,她卻不服,一定要與陳景汪爾一樣,負石沿着山路跑,一圈也沒有落下過。她還要預備着回樓裡了能跳舞,更是一日都不能停下基本功。小孩子正長身體,拉筋時候疼的掉淚,楚奕心疼的不行,直說叫林妍換條路子,林妍卻說姐姐和娘親都是以舞成名,她也得走這條路,名頭才能最響最亮。
所以林妍才能短短半年就追上楚奕的學識進度,跟上他課業的節奏,成為衛老太師門下最小的、最後的半個關門弟子。不然,文肅公主當年就是為了不叫後人再活在皇權刀鋒側畔,才把女兒遠送,衛老太師怎可能叫林妍再入京城那是非之地、更何況落賤籍入青樓,他如何對得起文肅公主與兄長!楚奕那一紙婚書的承諾不夠,真正叫衛老太師讓步的,是林妍她自己。
還是楚奕更了解林妍,早在當年軟玉樓裡,面對惜音的刁難,小姑娘敢用熱茶潑了自己手指也要彈琴的時候,楚奕就看出來了,這是個對心中堅持的道義會拿命去拼的姑娘。
夜色深沉,火光明亮。曠野上刮起了風,烈火中撩動起黑煙,開始有簌簌雪花在大風的翻卷裡飄搖而落。
林妍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是,我是女子,是舞妓!生在貧戶,長在賤籍,無叔伯親族,無父母兄弟!母親,長姐,我,都是出身青樓,六個姐姐,死了五個,都在賤籍!你們在這裡辱罵我,我們又該罵誰!軟玉樓裡賤籍的姑娘,連去罵誰都不知道,練琴到十指潰爛,拼酒到吐血不止……都是十歲的女孩子,知道做不成藝妓,這輩子就得做暗門娼妓!”
“我怎麼做到第一名妓,就是這麼做到的。”林妍揚聲說,“看不起我賤籍出身的,今天給你們個機會,叫你們看看,我撫影當年,如何讓滿京權貴心服口服!”
當年楚奕庇護她不假,可林妍從未以姿容示人過。能擔得當年楚四少爺的“紅顔知己”,配得上他京城第一的貴公子,憑的是她自己的真本事。
“對!”近衛營的士兵憋着一口氣,大聲說,“叫那幾個吃裡扒外的龜兒子看看!”
又有第一軍的将士說:“一樣九霄宮裡出來的苦役,誰也别笑話誰出身好看!”
“大将軍帶你們吃上飽飯了,轉眼給那群貪官污吏舔鞋!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玩意兒,滾出青衣軍幹淨!”
一句話點燃了第一軍的衆将士,接二連三的人吼出來——
“滾出青衣軍!”
“滾出青衣軍!”
“滾出青衣軍!”
第一軍與近衛營五萬多憤怒的将士齊聲呐喊,聲勢濤濤,震得火光顫顫。回蕩在曠野裡,傳蕩出幾十裡,順着驟起的西風飄向京城去,那一夜,整個京城的未眠人,都隐隐聽到了這一句:滾出青衣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