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瑩站在門邊上，紅了眼睛，林妍招手讓她過來，說，“我說話費力，你離我近些。還沒來得及問，盈兒找到了嗎？”

“嗯。”夏瑩哽咽點頭，知道林妍心裡有一堆放不下的事情，一件件都說給她：

“找到了，的确是被袁遠拿捏在手裡了。袁家識趣，見大勢已去，就把金盈交給了陛下，現在就養在府裡。隻是明月姐姐說她對不起你，要走，陛下的意思是要她去歸塵寺剃度出家，就看你如何定奪了。”

“你托老魏留意沖帝，老魏搶一步把孩子藏下接出來了，也在府裡。”沖帝就是西雍的小皇帝軒敬。

“另外還有周娣姐弟兩個，是那個打死林曦的金四小姐的兒女。”夏瑩又說，“金四小姐被周家交給了林氏，自缢了，姐弟兩個也被從族裡逐出來，投靠金輝去，金輝他夫人卻怕自身難保，容不下兩個孩子。金輝沒辦法，問咱們能不能收留這兩個孩子，我看兩個孩子着實可憐，索性也養在咱們府裡了。”

——左右，小林府如今的處境，連“駕崩”的前朝小皇帝都敢藏匿，好也壞也，不差那兩個孩子。

林妍說了一聲“好”，道，“明日，把幾個孩子領過來，我見一見。那兩個孩子，既然已被逐出了周家，再頂着周姓也不合适，改日你請金輝來一趟，要麼金家把兩個孩子記上族譜，要麼，就随我的姓吧。至于姐姐她……”林妍能懂林婧的無奈，說，“看她的意思，留下也可，她到底是我姐姐，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夏瑩點頭，“我來安排，你不要提心耗神了。”

林妍又問她，“我走之前，托你去做的那六十枚漆牌，做好了嗎？”

“你想做什麼？”夏瑩也了解林妍，那漆牌工藝繁複，一看就是做信物标識的東西，林妍還要了六十個，不用想也知道她心裡又有了什麼大計，夏瑩又急又氣，“你可愛惜些自己的身子吧！你知不知道你……”她紅着眼眶，說不下去，那太醫說的話她也聽到了，一年半載！妍兒的壽數，竟活不過二十了！

林妍笑笑，說，“我知道的呀，就是時日無多了，這些事情，才要，再快一些了。”

……

廚房送來了晚膳，林妍隻喝了幾口粥，就吃不下去了。夏瑩勸她，林妍也覺得自己這點飯量怕連一年半載也撐不過，勉強又吃了幾口。

而後林妍去了趟書房，夏瑩和葛白幫着她把許多東西都搬來了卧房隔間，夏瑩看那一箱子一箱子的書信圖紙、大把大把細碎的字條，随便看了幾眼，呆住了，驚訝的有那麼一會兒失聲：“天啊妍兒，你什麼時候弄的這些！”

“很久之前，就在準備了。”林妍氣虛，說話也慢，“所以，隻差最後一步，我得做完。人固有一死，我在和老天搶時間，你們，不要攔我。”

林妍語氣堅定，夏瑩背過臉去抹了把眼淚，沒再說什麼，幫着林妍把東西一樣樣分門别類地歸好，離去關門的時候隻說了一句：“你記得，按時喝藥。你得知道，若是楚少爺知道這是你拿命布置的，他得心疼難受一輩子！便是打下了江山，也不安穩！”

可是……林妍搖頭微笑，做與不做，她終有一死，晚兩年，早兩年，又有什麼區别？可這對楚奕卻不一樣，江北那樣的情形，這都是，能救命的東西。

北伐的大業，得在他們這一代人手裡完成。

她懂當年楚奕孤注一擲預備北上的決心，也相信，楚奕懂她。她與他，都師承衛老太師，與林太子太傅一樣，都是——繼承了章華遺志的人。

門扉關合，屋裡隻剩了林妍。她打開一個小箱子，裡面是一套雕刻的刀具，也是幾年前楚氏南逃時候，楚奕丢下沒能帶走的東西，後來就被林妍收拾起來，收到了現在。

清平山上，衛老太師教過楚奕雕刻，用的就是這一套工具。楚奕也手把手的教過她，隻是林妍對這東西沒什麼耐心，學了一點皮毛，勉強能刻幾個字。也是用這一套工具，楚奕給她刻過印、刻過許多小玩意，隻不過那些小孩子玩兒東西，早被林妍東一個西一個不知丢哪裡去了。

如今……

月移花影，已上中天。林妍披衣，拿起刻刀，又拿出一塊漆牌，刻下第一行字——

“玄同會，孔方”。

三年多前，孔方挪用軍饷被軒慎抓了錯處，好在有金輝示警，沒有釀成大錯。可林妍看出來了，孔方狡黠機敏，貪财又冒險，留在青衣軍中早晚要出大事。林妍将他逐出青衣軍，卻給他指了另外一條路——

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