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江山如畫」,譬如「言傳身教」,譬如「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譬如「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女帝笑推道:“這哪裡能怪我們,學字之初總要臨帖,臨帖總不過是那幾個字,寫得順手的多用幾回,這可太合情理了!”
我們試新筆的時候,上來就是一個永和九年,又哪裡說去呢!
幾人就着永字八筆笑鬧一回,太後讓小年輕說話,趁勢自己帶着人回宮殿去。
一叢人離開,陸美看向女帝。
女帝坐在榻上,笑道:“這麼看着做什麼,難道出去了幾個月,不認識了?”
陸美嘿嘿,一雙眼歡喜得月牙一樣,由着陛下把他拉上榻。
女帝看了他一會兒,摸摸他衣袖厚薄,放下心來,又誇贊道:“聽無塵說如今你會的可多,會劃船、會洗衣,又曬太陽又吹風的,我瞧你倒沒有曬黑。”
陸美摸摸臉,笑應:“冬天的太陽曬不黑,不過北地兒幹,幫主特地替我們買了面脂。”
女帝點頭,款聲道:“她素來心細周到,比我會心疼人。”
陸美聽着不對,隻笑道:“我們有陛下和幫主護着,哪裡吃得着苦。”
因說了幾件江湖上遇到的事,岔開話去。女帝笑看了他一眼,聽他說起江湖上潇灑自如的意境,倒很豔羨,又故意繞回去。
“你們那個無塵幫主啊,性子灑脫,灑脫裡又粗中帶細,這才是疼人的辦法。”
陸美無法,嘴動了動,小聲猶豫着憋出一句:“陛下也挺疼人?”
女帝大樂。
樂過一陣,不再逗他,用她自己的疼人辦法,笑問道:“出去幾個月,國子監的課業跟上嗎,年假布置了幾篇文章?”
陸美心道,娘哦,陛下雖然饒過前一句,又來抽功課,實在不知是放我一條路還是抽我一條路。但他心裡又感激女帝記挂,見陛下将話題轉到課業上,正是笑過他又為他解圍。哪裡去尋這麼體貼的貴人呢。
于是順着梯子連爬兩架,不僅繞過那疼人的诨話,又轉到學堂事上,接口道:“正要和陛下說這個呢,我倒是要去尋博士,可一打聽學館竟都空了,全去看熱鬧……”
他放慢放輕語氣,卻又直言無諱地:“說到此處,咳,太學……陛下可知道是什麼事嗎?”
女帝假作不知:“有什麼事?”
陸美見女帝睜大着眼好奇看他,像真等他解答,不由頓了頓。
難道真沒有什麼事?
又心道:正是嘛,小事一樁而已。
于是胸膛一鼓,真當件不值當入女帝眼的小事,笑道:“原也沒什麼要緊,不該驚動陛下,但既然說起,我就厚臉皮請陛下給咱們撐個小腰。”
女帝笑問:“你倒是說說怎麼撐,給誰撐。”
陸美賴過半邊身子去,懇切仰頭:“當然是給咱們這些,不想寫課業的可憐學子啦。”
女帝把他乳犬求懇的腦袋推走,笑應:“課業卻不許不寫,我回頭問過你國子監先生,至于撐腰,你卻要寫個章程上來,分說清楚。”
陸美叫苦:“要怎樣的章程……”
女帝笑道:“怎樣的人,為的什麼,欲求什麼,我不在外頭,你在外頭打聽了轉陳給我,如何?”
這是叫他去調研清楚,轉述情況了。
陸美答應了,又央道:“寫少點可不可以?”
女帝笑着點頭,又縱容他:“言簡意赅,正是你母親主持精簡奏折的精要,果然是青出于藍。”
陸美陪女帝說過一陣話,見陛下要忙,陪用過飯就告辭出宮。他急着瞧太學熱鬧去。
王歡進來,見女帝正拿過陸小郎君留在宮殿的那幅字,請示道:“陸小公子落了東西?”
不是說隻給陛下看看?就是蹭用宮中手藝,陸公子送過去人家也給做得,哪裡需要經陛下的手。
女帝無奈笑道:“正是特地留的,臨走可舍不得,”她遞過去,“派人用心裝裱好給他送去,想來他也急用。”
王歡不解,隻承應下。替女帝打理好茶點便退下去辦事。
女帝起身去批奏折,心裡還是那筆眼熟的字迹。她笑着搖頭,想道:你我約莫已經失去了感情,動心的時候少了。又仰頭心道,雖我們失去感情,大約還剩年輕人那樣的憤怒。當失去憤怒,就隻剩理想指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