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傳十,十傳百,經市井文人潤色成小說戲文,茶樓酒肆的說書人每日争相講誦,不過旬月便傳得滿城皆知。
故事本沒有錯,但壞就壞在,這個故事中的人物是有原型的。
在當時,的确有一名金吾衛是江湖裡赫赫有名的大拿,叫璇玑,号稱绮羅血觀音,因外貌旖麗,又被稱作绮羅娘子。
此人在旅途中結識了琅琊王氏的長女王琢璋,後先因重重機緣,再因保護王琢璋有功,被王琢璋的母親——現如今的鎮遠大将軍王衡芫破格收作義女,賜姓王。
是以,建康城内的人都将其稱作王璇玑。
故事裡的大火,也确确實實在皇宮内發生過一回。王璇玑本人也實打實地從頂樓救下一名伶人,也正是現如今春和堂所住的良人。
如此一來,故事裡的主舞指的便是良人,金吾衛王萱便是王璇玑,東海王氏便是琅琊王氏。
除了後續劇情發展不一樣,基本人物能對得上号。
這麼一個劇情前半部分高度重合的話本終于是在有心人的助推下,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裡。
在皇帝看來,這就像是一頂明晃晃的綠帽如同冠冕一般蓋在她的頭上。
桃色傳聞的恥辱,混合着今日朝上王琢璋、王衡芫兩人當衆駁回她政-令的難堪 ,皇帝此刻的怒意恍如沸點一般,亟需宣洩。
——嘩啦幾聲。
是小案上的東西全部傾倒砸在地,破裂之聲此起彼伏,碎瓷片濺得滿地狼藉,銅鏡四分五裂。
皇帝湊過去,陰狠的眼神掃過良人蒼白的面容,大力地鉗住他的下颔。
“是沒有,還是不敢?”
“侍……沒有,也不敢。”良人艱難地吐出六個字。
“賤人,你也敢騙朕!”
皇帝一巴掌狠狠甩去,良人也不敢伸手捂住迅速紅腫的臉頰,隻是垂首跪伏,連啜泣之聲都不敢發出。
“好啊……好啊……你們可真是好啊……一個兩個三個……全都蒙騙朕!”
“你們琅琊王氏可真是好樣的。王衡芫不過一個将軍,敢騎在朕的頭上,她的兩個女兒也很好,一個親生女兒,一個收養的江湖義女,很好很好都很好……”
“朕一定要把你們琅琊王氏都趕盡殺絕,朕一定要讓王衡蕪好好睜眼看着,她的兩個女兒是如何一個接一個死的。”
癫狂的笑聲在殿内炸開,皇帝扭曲的面容映着破碎銅鏡裡的多重倒影。在這一刻,所有壓抑的瘋狂徹底爆發了。
良人看着狀若瘋魔的皇帝,心生怯意卻又無處可逃,隻能慢慢地将身軀往後挪,好似這麼做能離這個魔鬼遠一點。
咣當一聲。
良人尋聲看去,一把匕首明晃晃地滑到他面前。寒光一閃,映出皇帝癫狂的雙眸。
“愛侍可知比幹挖心自證的典故?”
良人愣怔,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艱澀地道:“侍知道。”
“北部的鮮卑族對朕的大周虎視眈眈。近日,她們派使者前來求親,說是慕我中原風華,以求取一位皇子結兩國秦晉之好。朕以為,這是一件好事。不動兵刃,隻需要和親便可維持邊疆安甯。你以為如何?”
“皇上聖裁甚好。”
“可朕看來看去,覺得當屬我們的憐兒最為标志。不如就将憐兒送去?”
良人雙目睜大,聲音顫抖,膝爬過去拽住皇帝的袍角,“皇上,憐兒才五歲啊!”
皇帝嗤笑一聲,“可惜朕的這番美意被王衡芫,王琢璋兩個逆臣當場駁斥,說這隻是綏靖之策,也是對狄人的退讓,根治之道唯有出征,那群該死的朝臣也是一片附和之聲。”
她輕擡下颔,眼神陰鸷如鷹,“你不是忠誠于朕嗎?你把心挖出來,如果你的心是赤誠的,那朕就信了,憐兒也不必去聯姻,自有她們王氏來為朕沖鋒陷陣。”
良人顫顫巍巍地拿起匕首。
血,大片的血浸濕了衣衫,順着衣擺滴落在青磚上,很快洇濕了地面。
殿内死寂如墳。
姬憐指骨繃緊,死命地抓着身上的錦被,額角細汗頻出。
地上大灘的血如惡鬼一樣,向他撲咬過來。
他的頭深陷枕衾間,眼角已經有清淚無聲滾落。
他想醒來,他好想醒來,誰來救救他?
沒有人會在此刻搖醒他。
此時已近子時,他的聲音過于微弱,又有重重帳簾掩聲,且他已過蠱蟲發病期,绛珠并不會特地撩開帳簾來打擾他的歇息。
父親身亡的噩夢終于如潮水退去,可還未等他在枕上喘勻一口氣,他又身陷于另一個噩夢中,他夢見了另一個人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