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答得很快:“确認沒有。”
單面玻璃外,周淼看着她的手指——剛才落座時,她食指在輕敲膝蓋,1秒一次。現在依然在敲,1秒一次。
“她本來就有這樣的習慣,可能和強迫症有關。”周森指出來。
周淼點頭,不再盯着這個細節。
“那我們說說你在七号樓那幾天的情況吧。”宋頌誦不再閑談。
她稍稍坐正:“沒有接觸任何居民。五天内按照既定路線監視二、四、六層,配合同事交換班次。拐角錄像設定每日三次更換角度,樓頂通風異常——我已經都寫進記錄裡了。”
“有沒有什麼片段,錄像沒拍到,但你記得的?”
她盯着宋頌誦,安靜幾秒。
“有一次。淩晨兩點三十,我原地站着,沒有走,但我在手帳上畫了三圈樓道路線。”
宋輕聲重複:“你沒走動,卻畫了樓道路線三圈?”
她點頭,很鎮定:“我覺得我确實巡邏過了,所以補記下來。”
周淼輕輕眯了下眼,低聲說了句:“替代性行為記憶。”
齊浩然靠近些:“你說什麼?”
“她補記的是一種行為‘印象’,不是經曆。”周淼不習慣齊浩然和自己的距離,挪了挪椅子,“她覺得她走了三圈,不是她真走了三圈。她不自覺地把任務‘完成的結果’當成了‘自己确實完成’。”
“她的精神污染程度不算太嚴重,隻是出現了刻闆行為,好好疏導一下就好了,整個人也沒問題——我們剛才看到的視頻,是誰記錄下來的?先看她的情況。”周淼接通宋頌誦的耳麥,示意她可以放人了。
很快,第二個女生進來了。
她就是那段視頻的記錄者。
進門時她帶着點笑容,像在配合一場局内例會。她還對着周淼的方向點了下頭——顯然在她的認知裡,是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的。
“不用聊了,随便評估一下她的精神狀态就可以放人了。”周淼直接給出判斷。
“這也太草率了吧。”齊浩然出聲質疑。
“僞人最緻命的基因機制就是它們一旦察覺到被認定是僞人——當然這有個區間,從‘懷疑是’到‘認定是’,都是有可能的——它們就會瞬間崩潰,而後開始攻擊對方,這位隊員都已經知道我們在監控,在懷疑她是否是僞人了,而她還能保持人型,說明她沒被捕獵。”周淼耐心地分析給齊浩然聽。
這時,裡面的女孩已經走出去。
“她的精神污染确實很嚴重,最近都不可以脫離監控。”宋頌誦的聲音從聽筒傳出來,及時打斷了齊浩然又想揪着周淼那用詞上的錯誤發作的心。
齊浩然垂下頭,不說話了。
“齊姐,别太惆怅啦,我們做特遣隊員的,本來就已經有了随時犧牲的準備。”周森看齊浩然這樣消沉,姚婉婷在啃指甲發呆,自己姐姐也不可能去安慰她,隻好走過去捏捏她的肩,讓她放松一些。
“其實我們單位對特遣隊員的保護做得也很不錯啦,我們光是倫理要求就有一個本子那麼多,就是怕我們長期和僞人接觸,被污染到精神,以至于以後更容易被僞人标記,從而被捕——”周森的舌頭轉了個彎兒,換了個用詞,“——被找上門。而且我們這不就檢測出來了她的情況,之後就可以避免被僞人襲擊了呀~”
周森語氣輕快,那雙手揉着揉着肩就不老實地跑去捏齊浩然的臉:“齊姐,笑一笑十年少…”
“周森。”周淼難得嚴厲,“過來。”
周森老老實實地跳回周淼的身邊,留下齊浩然伸出兩隻手摸着兩腮發怔,擋住了犯着可疑的紅色的部分。
“繼續吧。”周淼跟宋頌誦說。
接下來的幾個人情況大差不差,宋頌誦給出的評估都是有着不同程度的污染,最輕的隻需要點杯5l裝的全糖奶茶就可以解決,最重的也和之前那位一樣需要被密切監控。
“你就這麼看她們一個個走嗎?”宋頌誦輕聲問,有些不确定。
“第四個和第五個,”周淼翻看着總算拿到手的這幾位隊員的詳細資料,“她們的手一直在幹嘛?再說一遍。”
“她們總是摸手機。”宋頌誦回憶道,“一會兒就想把手機拿出來,還用大拇指摩挲屏幕邊角——那是社交習慣型的微肌肉動作,通常出現在高頻短視頻刷屏者身上。”
“她們的檔案上可都寫的是‘輕度電子設備依賴,周末常登山、非社媒活躍人群’。”
“你的意思是?”宋頌誦的聲音緊張起來。
在觀察室裡快睡着了的姚婉婷和一直發起來呆的齊浩然也都回過神。
“所以你認定她們倆…”姚婉婷有點激動。
“老宋,你上報,我這邊先直接處理。”周淼答。
“你不要總是這麼武斷!”齊浩然嚷道,可惜沒人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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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正在另一邊的休息室放松身心的第四、五位,她倆一女一男,被局内技術部通知“參與認知自測儀器更新前測試”。
她們如往常般配合,甚至在走廊裡還小聲聊着剛剛“心理面談的問題好像越來越複雜了”。
隻有電梯一路下到僞管局地下12層——收容通道外時,電梯門打開,周淼就站在外面,她們才對眼前的情況感到些許不解。
“周隊?”男生禮貌微笑,“你也來測試?”
“我直接帶你們過去。”周淼答,“新儀器隻對實際執行過樓道任務的隊員開放,目前隻安排了你們兩個。”
她們點頭,沒有懷疑。
走進收容所,空氣驟冷。兩邊都是空艙,一排排封存着灰白标号的金屬箱子,編号如墓志銘。
周淼走在前方,掌中握着一個纖細金屬管裝置,形如修長手電。她緩緩打開一道門,推開一道通往獨立測試區的小房間。
“進去吧。”
這兩人走進去。
房間燈光偏冷,中央擺着兩張靠背椅,彼此對坐,之間放着一個透明立方桌。
她們剛坐下,周淼走進來,拿出手機開始玩。
兩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這位傳說不太好相處的友隊隊長是在賣什麼藥。
“看着我做什麼,還要再等一會兒,不玩會兒手機嗎?”周淼面不改色地狂刷着手機。
女生有點奇怪地撓撓頭:“哈哈,我都不知道咱們這地下最深層有信号呢。”
比起還比較矜持的女生,男生早已急不可耐,掏出來手機:“啊隊,我突然想起來,今天我好像漏打卡了。”
“打卡”這個詞一出,女生的神色也變了。
某種堪稱狂熱的情緒爬上臉:“我也得上社區看看,我還要沖榜呢。”
“沖榜?”周淼追問。
女生叽叽喳喳起來:“哎呀就是給我老公做數據——周隊你可能不知道,我追的這個男愛豆最近在和對家搶流量第一,我們可不能輸啊。因為對家根本就是一群瘋子,隻知道買數據潑髒水,也不看看她們家那嘴歪眼斜的長相,路人盤幾乎為0!對了,周隊,你要是也玩大眼的話可以來關注我,對了,我給你看我家寶寶,真的很帥!”
手機被硬塞到眼前,周淼看着眼前的照片沒什麼波瀾地說了句“嗯!”。
比起女生,男生盯着屏幕,更是已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她太可愛了…我擔最可愛…等下,外網玩家給我老婆做了MOD??”
男生嚎了起來,手指頭在屏幕上瘋狂點戳,嘴裡罵罵咧咧。
女生這邊也不遑多讓,周淼對她的安利無動于衷,但她自己卻完全不介意,隻是哈哈大笑:“你根本不懂對家有多賤,他家粉絲就是一群廁妹夢女,還想和我們哥哥競争?我們同擔很多可都是溫柔善良的top2大學畢業的富婆,她們哪裡能比得上?”
男生快氣炸了:“什麼?這遊戲居然給主控加語音包了,還是舔狗語音?這是要讓老子做哈基龜?”
兩人聲音越來越高,手機的藍光把她們的臉照得無比猙獰。
很快,強烈情緒導緻亂飛的五官真的飄了起來,皮膚逐漸鼓起氣泡、下陷、斷裂,像是骨與肉正在融化、沸騰。
周淼隻是操控着手機裡控制着S級電磁溶解裝置的程序,把信号一再升級,以至于室内光線細微地顫動了一下。
而沉迷在網絡罵戰的兩個僞人,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被這間收容屋給打碎成了湮滅的空氣。
周淼低下頭,鼻血滴在了地面上。
拿出手帕擦拭幹淨,周淼把裝置關停,坐下緩了許久。
僞人隻有在将要露出真面目、卻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僞人的時候,才可以被殺滅,否則就隻能被收容了。
而這S級的電磁武器作為唯一可以真正殺滅僞人的裝置,要是做小了沒有效果,要是做大了,卻不僅僅是殺滅僞人了。
周淼坐電梯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宋頌誦已經在等着她了。
“先什麼都别說…”周淼往沙發上一倒,“跟老齊她們說,我得先睡個覺,睡醒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