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往上。
這老式的有着長長走廊的連屋公寓,隻有走道兩頭和樓梯間裡有窗戶,空氣十分污濁,走一步就像踩進了什麼黏膩的東西裡。
每一層的燈都不亮,隻有走廊和樓梯間裡那點微弱的自然光,從老化的玻璃裡鑽進來,投下斑駁光影。
她們會很仔細地把每一層都走一遍,不錯過任何細節。
也隻是覺得走廊的牆面很是破舊,什麼樣的痕迹都有。
當她們走到六樓盡頭,卻又覺得,就算有偏差,好像也不至于能撐得起來她們一開始的猜測。
齊浩然不甘心地第一個停了下來,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樓梯轉角的牆面。
她的手一路探索,直到——
“你們看,”她低聲驚道,“這裡的塗料顔色好像不太一樣,應該不是光線的原因吧!”
是高處的牆體。
周淼二話不說把周森舉起來,讓她平視高處的牆壁,再放下來。
“齊姐說得對,這牆面的顔色确實不一樣,上層的好像淡一點,但并沒有新粉刷的痕迹,感覺像是一種牆漆刷在了不同的表面上。”周森學着周淼摸着下巴思考。
“的确。”周淼點了點頭,眼神落在那一面光滑得過頭的水泥牆上,高舉手去摸,“觸感不對,感覺像是什麼很輕密度的材質。敲敲看呢?”
齊浩然試着敲了敲,果然,是空的。
“牆體空心。”周森蹲下來,又把六樓一整層重新走了一遍,“你們注意到沒有?這裡底下灰塵很薄,好像有人經常踩。”
這棟樓的容積雖然大,住戶卻格外少。六樓更是0個人居住。
三人對視了一眼,卻都沒說話,隻默契暫時不管這裡的發現,繼續往上走。
不能打草驚蛇——周淼清楚,如果這棟樓藏着某種異常,最忌諱的就是試圖強行揭開它。
在往上就是天台,通往樓頂的鐵門早已鏽迹斑斑,但門框邊緣卻光滑得出奇。
周淼擡手輕輕一推,門便緩緩開啟,發出金屬和金屬之間幹澀摩擦的刺耳聲音。
風從天台灌進來。
外面陽光燦爛,但齊浩然站在邊緣往下一看,就不禁想到先後在這裡墜亡的五個人,心裡就發沉、憋悶。
三人分頭行動,周森不急着走,而是慢慢環顧四周,忽然指着角落一個不起眼的位置:“你們看那兒。”
一堆舊木闆被堆在角落,看似是常年棄置的雜物。
周淼走過去蹲下仔細看,木闆下方的地面微微隆起,一道很淺的矩形痕迹,輪廓清晰,像是…一扇被精心掩藏起來的門。
“那不是雜物。”齊浩然皺起眉,也走來了,“原來是掩體。”
“而且這塊地闆材質不對。”周淼俯身,指尖拂過那道輪廓,“是鋼闆包着的水泥,上面刷了僞裝層。常規踩踏不會響,但如果人掉下去,再把門一關,外面的人就完全聽不到了。”
“你是說,多餘的空間就從這裡開啟?”
“至少是個通道。”
“那我們現在打開它?”
“不。”周淼緩緩搖頭,站起身來,目光仍盯着那道若隐若現的門,“你覺得,一個在天台藏門的地方,打開之後會是什麼?”
她回頭看向兩人,若有所思:“你們還記得嗎?這個天台,是五個人墜亡的起點。”
“可是,僞人隻會吃人和直接傷人,被影響而精神錯亂自殺的情況,有是有,但認知失調造成的後果并不是明确的,連着5人是這樣,實在過于巧合。”周淼分析着,看着暗門發呆。
這也是特遣二隊選擇先暗中觀察的主要原因。
墜亡案不像僞人做的,但是居民既然報了警,就得來處理;可是從她們的錄像來看,又确實像是有僞人出沒。居民們的精神狀态更是僞人存在的鐵證。
“唔。”周淼思考,周淼皺眉,周淼蹲下了。
“你怎麼了?”齊浩然真誠關心道。
她的身影印在周淼的眼黑裡變成了“煩人”兩個字。
周森渾然不知姐姐的心思,她隻是蹲在暗門前,用手背蹭了一下額角的汗,仰頭問:“那我們要準備部署嗎?不論裡面是僞人還是什麼東西,總不能就這樣走了吧?”
她的語氣元氣活潑輕松,像是打遊戲前問要不要換把新槍。
周淼沒有立刻回答。
她起身把組織派來随時控制她的齊浩然抛在腦後,站在天台中央,迎着風,眼神落在高牆之外斑駁老舊的城市邊緣上,像是在測量風速,又像是在回憶什麼。
——其實隻是在發洩一下郁悶的情緒。
“不。”她輕聲說。
“诶?”
“我們晚上再來。”她回頭,黑發被風拂起,“事發都是在晚上,那也許晚上才是‘捕捉’的最好時機。現在貿然打開,說不定什麼真相都找不到。”
齊浩然皺眉:“那我要回去先寫報告,調一些人手過來支援吧?光靠我們三個,萬一裡面真是…”
“不行。”周淼一口拒絕,打斷了她。
“為什麼?”
“你看得出來。”周淼擡手指了指天台邊緣那排風化嚴重的舊水箱,“這棟樓本身就不太對勁——不是說有僞人就危險——你明白嗎?”
“…你什麼也沒說啊…”
露出一個“老齊你真笨”的嫌棄臉,周淼一字一頓道:“精神污染如此嚴重,僞人卻不曾出來獵食。你不覺得太安靜了嗎?”
“再想想二隊的那些人,來得人多未必就是優勢。走吧,”周淼轉身一步步走下天台,“太多的人說不定隻會讓局面失控。何況派人過來總得報備——到時候束手束腳…老齊,對付僞人,和你學的那些處理人和人之間的案情不一樣。”
齊浩然頓住,一時語塞。
“…我認為你說得不符合倫理規範,但是我确實在此刻認可你。”她低聲說,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周淼說。
周淼沒接話,隻是偏了偏頭,豎起大拇指:“好的,那就别喊人了。”
齊浩然沉默片刻,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麼,卻還是咽了回去。
這一天,她接收到的有關“僞人”的信息太多了,密度高得已經把她的腦子給攪成了一團漿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理解了多少,又錯過了什麼。
她也需要時間去消化。
閉了閉眼,吐出一口氣。
“那我晚上也可以來嗎?”齊浩然擡頭問,眼神在二周之間滑動。
說話間,三人已經走出摟洞,周森又蹲在一旁吃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買的第三根雪糕——算了,看她也沒用——齊浩然搖搖頭,還是看向了周淼。
周淼則盯着齊浩然看了一會兒,像是在衡量,又像是在确認。
“你想來就來,”她說,“但是别拖後腿。”
“…你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很像是你想一個人來幹壞事并且覺得我礙眼。”
“是嗎?”周淼無所謂地把臉别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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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很深了。
周淼、周森、齊浩然三人再次潛入樓中,依然選擇沒有打燈。
走廊黑得像灌了墨。
可是…
“姐姐們,她們怎麼晚上也不關門啊…”周森打頭陣,隻看了一眼,就吓了一跳,整個人都縮回去。
聞言,齊浩然伸頭也看。可是到處都黑洞洞的,門看上去也是關着的啊?
“你們白天沒發現每個房間的鐵防盜門後面都有一個簾子嗎?簾子挂上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關着門一樣,但是我看到那些簾子晃動的幅度了。”周森無奈地歎氣。
“小森真棒。”周淼拍拍她的頭。
“是老齊太笨了。”周森謙虛地低下頭。
“…”齊浩然無話可說,但還是倔強地維護了一下自己的尊嚴,“我不是你們特遣隊的,沒有訓練過這種‘一眼看穿’程度的觀察力。以及,叫齊姐,别沒大沒小的。”
“好了,别耽誤時間。”周森打斷齊浩然的自尊時刻。
既然知道了這裡的居民都敞着門,或者說至少都隻是用一層鐵紗網隔開内外部的空間,再走進去,就很難不覺得每一扇門後都藏着一雙眼。
說是潛入,倒好像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幹壞事一樣。
齊浩然覺得心裡咯噔噔的。
可來都來了。
話說回來,這裡真靜啊。就算住民不多,也不至于在沒有關門的情況下,整個樓道裡甚至沒有一點鼾聲吧。
隻有三人鞋底輕微的摩擦聲在空空蕩蕩的走廊裡回響着,簡直就像三隻大老鼠。
齊浩然現在更是覺得心裡長了毛。可是看看二周,連小森都一臉鎮定,周淼那個人更是看上去遊刃有餘,齊浩然隻好摸了摸自己腰間的□□,确認它還在後,穩定心神。
這是她第一次違背程序地近距離去調查僞人相關案件。
齊浩然在這裡想七想八,還沒等她真的徹底放松下來,不知何處突然冒出來低沉的一聲“咯噔”,像是什麼開關。
風突然停了,樓道裡的氣氛死了一樣。
天花闆那盞年久失修的燈管卻亮了起來,偏偏它還在滋滋作響,發出短促的明滅聲。
電流忽然一陣拉長,燈光“啪”地閃了一下——又徹底熄滅。
“老齊,你别一驚一乍的。”周淼皺眉。
齊浩然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開始發抖。
“抱歉。”她啞着嗓音道歉。
“這種突發事件沒什麼的。”周淼冷靜地拉亮手電,“反正這整棟樓都這樣了,我們就大大方方的,想來也沒什麼大問題。”
但走廊盡頭,很快再次傳來一聲輕響——像是什麼東西“啪”地撞在牆上,又滾了兩下,最後貼着地闆不動了。
幾人一齊望去。
走廊實在太長了,手電筒幾乎照不透直達那裡的黑。
每多走一段,隻是把黑暗再多擴展一段,并不能證明前面沒有危險,也不能斷定,身後的路還安全。
齊浩然的眼睛瞪得很大。
“诶,聽到了嗎?”周森突然停了下來。
“什麼?”
“有人在哭好像。”周森隻是平鋪直叙了六個字。
但那像是女人嗚咽的低語,就在被點破之後,從樓上像水珠一樣一滴滴滴落下來。
“嗚嗚…我好怕…我出不去了…”
“誰?”齊浩然下意識開口,但聲音發虛,像是自己的回音。
周森隻是說:“上樓。”
她們往樓上走,一邊走,一邊周淼用電筒掃過每個門口——不知道那簾子後有沒有人躲着在看,反正她們也是完全沒有任何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