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的劍都有名字,有名字就好找到人,那你知道他劍的名字嗎?”
白宜之有些讪讪,笑了兩下,她舉起從錦繡袋子掏出來的三枚銅錢,理不直氣也壯地說:“不知。但我可以算到他的位置。”
秦青孜攥緊手中金匣子,一時無言。
白宜之從未出過臨安,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寒山寺,平日除了蔔卦就是看話本,說不準連地圖的東南西北都識不得清楚。
也不知這般替她瞞着,究竟是好是壞,是福是禍。
她坐在石凳子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萬福镖局今日有一趟镖要到江州去。兆安啊,我送去你江州吧。從江州再到錦城就隻有三百裡了,這樣,我也放心些。”
秦青孜母親是萬福镖局的當家人,秦氏平日也喜歡來瞧瞧白宜之,聽她算今日晚上吃些什麼才不會胃疼,或是明日走镖走哪條路才不容易出事之類的卦,每每算完卦,總要請她吃大耐糕和紫蘇蝦。
雖說秦氏溫柔可親,但白宜之深知,此等出逃大事,想來秦氏也如爹爹哥哥一樣,十分苛責萬分嚴厲,說不得要将她五花大綁押回白府。
思及此處,趕忙搖頭:“不可不可!我還是自己去。你放心好了,我的卦象世間第一準,你忘了我十二歲那年獨自出門結果被山匪擄走了那件事了?我一定會平安無事的。我還能替你看看江湖上的好兒郎們,給你物色物色怎麼樣?”
白宜之說的這段往事,恐怕江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當年白宜之在母親書房找到一本《千機譜》,裡面記的是蔔算占星之法。
白宜之蔔卦了得,卻遲遲算不到母親身在何處,便拿這本《千機譜》日夜蔔算,幾百個日夜過去,還真叫她算到一絲蛛絲馬迹。
卦象指向寒山寺一處東側角落齋房。
白宜之當即偷溜出府獨自一人趕往寒山寺。
怎料半路上,遇到一群山匪。
山匪生的是五大三粗,可怖至極,在十二歲的白宜之面前耍着大刀,揚言要喝她的血吃她的肉,除非她能拿出一千兩白銀來。
白宜之吓得不輕,哆哆嗦嗦取出兩張二百兩銀票,學着話本裡的語氣:“各位好漢大俠,小女子身上隻有四百兩,不若各位大俠先跟我一起歸家,我從家中再取六百兩給諸位可好啊?”
瞧着被吓成鹌鹑的白宜之,山匪頭子毫不憐香惜玉,奪過她手上銀票,又用刀背拍了拍她的小臉蛋兒,啐了一口,“呸,小娘們,你他媽唬誰呢!老子跟你回家?等着那群捕快來抓老子啊?”
“我我看俠士你印堂發黑,雙眼泛紅,今日必有血光之災!”白宜之摸出三枚銅錢,攤給山匪看時,袖中白雪梅花針“咻”的一下,刺入山匪腹部,周遭衆匪徒瞬間慌了神,血淋淋的大刀快要将她脖子給割斷了,白宜之甚至能感受到脖頸上的痛覺與淌下來的血水,她緊閉雙眼,亂喊一通,“上面淬了奇毒!你們把我送到寒山寺,我就給你們家老大解毒!不然,他今日必死!”
誰料這群人根本不信,不受威脅。
山匪頭子捂着肚子,掐住白宜之脖子,将她一把甩在地上,可沒過幾秒,他便渾身抽搐,也陪白宜之躺在地上,還不停地打着滾,不一會兒,便七竅流血。
白宜之見之大駭,這是她第一次用母親送給她的暗器,竟不知有如此威力。
她在那一聲聲“姑奶奶”“小祖宗”“救救我”中,表面淡定叉着腰,其實到了寒山寺說了句去拿解藥讓那群人等她後,兩條小腿撲棱的比任何時候都要快。
瘋狂奔進寺廟裡,見着一個沙彌就說外面有江洋大盜,要他們速速禀報官府。
白宜之馬不停蹄,奔向那間齋房,東翻一翻西找一找,在梳妝台下角落裡找到一支斷掉的牡丹玉钗。
牡丹碎的隻剩下一半,鑲嵌在花蕊中的原本璀璨的珍珠也蒙了塵,但白宜之卻如獲珍寶。
她記得這支钗是母親最喜歡的,因為這是父親送給她的定情信物。
這支钗母親未戴時,一直都被她小心放置在錦盒中,如今怎會如此模樣掉在縫隙角落裡。
白遠山帶人找來時,山匪已經毒發身亡,那本是朝廷過兩日便會去派人剿滅的惡徒,結果竟然就這樣死了。
他沒有告訴白宜之山匪死了,隻在白宜之問起山匪有事沒有時,說了句:“無事,你母親送的暗器隻看着吓人,阿蘅無需擔心。”
白宜之聽後,再顧不上山匪,将自己的發現告訴白遠山,白遠山卻不允許她再單獨出門調查此事。
“阿蘅,爹爹會找到娘親的,不要再孤身涉險了,好嗎?今日若那山匪要拼個你死我活,爹爹就見不到阿蘅了啊。”
父親抱着她,她卻覺得冷。
“是娘給的白雪梅花針救了我,是娘!”白宜之推開白遠山,蹲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上氣不接下氣,“爹爹說會找到娘,可已經兩年了,爹爹連這裡藏着的牡丹玉钗都沒發現,爹爹根本沒有認真對待這件事!”
白宜之在記憶裡的痛哭中回神,看見秦青孜一邊幫她收拾包袱一邊回答她:“可别。江湖男子十個九壞,還有一個是騙子。你可得留個心眼兒,不要輕易相信男人,尤其是長得好看嘴還甜的男人。”
收拾好東西,白宜之接過換成銀兩的包袱,秦青孜仍有些放心不下,追到門口,白宜之正在把秦青孜的馬車解下來拴在千裡駒馬身上。
“此去錦城千裡,我東西又多,秦老闆的馬車,我先借用一下。”
白宜之吩咐馬夫重新綁好,又跳上馬車拿起缰繩,朝秦青孜揮了揮手,“哥哥早已酒醒,記得幫我攔住他。不說了,我得趕緊跑了。你快回去吧。”
秦青孜突然跑上前,從身後拿過一個背包遞給白宜之,“我新做的大耐糕,路上餓了吃。還有各地的路印,都替你辦好了。若查到伯母的線索便飛書與你。江湖艱險,兆安,萬事當心。遇到實在棘手的事情,或者,實在找不到伯母,就發白家信煙,行之會帶你歸家。”
千裡駒嘶鳴一聲,前蹄揚起的塵土裡,白宜之看見秦青孜眼角閃爍的淚光。
俯身握住好友的手,指尖的溫度透過背包傳來,“待我尋到娘親,就歸家。”
說罷,一抖缰繩,棗紅色的千裡馬如離弦之箭竄出,身後傳來秦青孜的呼喊:“早日回家!”
我要找到母親,才會回家。
白宜之在心底堅定地想着,手上的缰繩越握越有力,袖中的白雪梅花針此時燙得驚人。
從未出過遠門到過江湖的少女懷着殷切希望,趕往錦城。
而千裡之外的蜀地錦城,三更半夜,悅來客棧來了位隻給五個銅闆要求住柴房的劍客。
小二站在櫃台前盯着桌上五個銅闆,常年待客的微笑都僵在原地,“客官,不是小的不讓您住,隻是……我們房價最低得二兩銀子,而且這柴房也不能住人啊。您這……要不,轉頭去白羊巷的碧水客棧?那裡五個銅闆可住一晚。”
劍客一頭烏發由一條藍色發帶高高束起,戴了個廟會上常見的狐狸面具,将面容遮得嚴嚴實實。
他穿着玄色勁裝,交領斜襟,寬袖束腕,腰間别了一把鐵劍,看起來平平無奇。
蜀地常有江湖人鬧事,乞丐都有個威名赫赫的丐幫,那些穿着窮酸普通的人說不準是些殺人不眨眼的主。
盡管這劍客要求多麼無禮,小二和掌櫃都不敢有絲毫怠慢。
“我隻要柴房,每日給你們五個銅闆的房錢,吃喝拉撒不用你們管。”
劍客把腰上懸着的那把鐵劍按在櫃台上,劍身出鞘三分,狀似無意地露出裡頭的“無間天”三字。
三字一出,仿佛帶着一股肅殺般的血腥氣,又仿佛帶着詛咒,驚的掌櫃和小二臉色微變,趕忙收了五個銅闆,引他到柴房。
等小二和掌櫃都走後,李不言解下臉上的面具。
生的是眉眼如刃,鳳眼含霜。左眼尾有一粒淺痣,嘴唇不薄不厚,微微泛紅,不苟言笑時,就像是别人欠了他十萬兩沒還似的,帶着七分痞氣,一瞧脾氣就不好。
從懷中拿出一張皺巴巴的懸賞單,隻見上面寫着:“萬闡宗長老範鸠以三百童男童女練就萬闡宗《黃泉路》邪術,殺之者得三百銀。”
他看了幾秒,嗤笑出聲,狠狠蹂了一把懸賞單,揣進懷中,嘀嘀咕咕,“真是小氣鬼,才給三百銀。當那範鸠是那麼好殺的嗎。上次殺個小小馬賊都給了五百銀呢。”
李不言躺在稻草堆成的床上,叼了根稻草,望着頭頂上的木闆,不由感慨,“啧啧,這年頭,馬賊的命都比長老值錢啊。”
無間樓密報稱範鸠今年會參加栖鳳山莊的試劍大會,因辦私事途經錦城,本該于五日内抵達。
李不言在此等了六天,三十個銅闆落下去沒聽見個響兒,連萬闡宗的鬼影子都沒瞧見一個,倒讓他天天蹲在城門口啃一個銅闆的包子啃了六天。
“三百銀沒到手,倒先丢了三十六個銅闆。”李不言攥着新得的“範鸠兩日後抵達錦城”密報,躺在柴房裡咬牙切齒,“無間樓密探怕是毒蠍子吃多了腦子不好使了,抵達日都能搞錯。下次定要讓他們賠我三十六錢。”
就在李不言發現萬闡宗大弟子僞裝作範鸠吸引他注意力時,白宜之大大咧咧入了蜀地。
她手中卦盤直指錦城——悅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