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見狀,疑惑這姑娘莫不是一夜暴富的暴發戶,沒來過此等豪華之地,又見白宜之遲遲不回答,便又重複問了一句。
白宜之這才收斂幾分,勉強低聲嗯了聲,那店小二就又道:“本店特色燠鴨、兔肉串、旋切莴苣、辣腳子、軟羊面、荔枝膏、香飲子,這些在江南都是吃不到的,是隻有蜀中才有的特色菜肴,客官,可要都嘗一嘗?”
木質樓梯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扶手上刻滿了曆代住客的“到此一遊”,其中有個名字有些眼熟,白宜之停下腳步,仔細端詳了片刻。
左側拐角處的扶手上,有個用匕首刻下的“虞蒼到此一住”。
虞蒼,正是钏縣說書的老先生說過的,是那個因為偷盜劍譜叛逃出滄浪閣的首席弟子。
身旁店小二也剛巧報完菜名,白宜之聽着這些菜名也分不出這些具體到底是些什麼菜,擡腳繼續往上走時,說道:“那就都來一份吧。”
“得嘞客官,稍後給您送至房内。”
店小二引着白宜之到了三樓的一處卧房,門匾牌号上寫着“卧樓聽雨”。
推開雕花木門,迎面便是檀木桌案,上面的青瓷茶盞是景德特産,左側是落地織錦絲帳,梳妝台上放着波斯運來的琉璃鏡,照的人一清二楚。
白宜之環視一圈,對這個住宿環境稍稍有一些滿意。雖說比不上她的千金閣,但勉強過得去。解下錦繡袋子,取出刻着後天八卦圖的黃楊木卦盤、太極石和通寶銅錢,又從用布袋纏好的錦盒裡取出三炷柏香。
擡頭望了望窗外,此時夕陽西下,最後一絲餘晖也落入磚瓦之内,天邊泛起青黑。
已到戌時。
白宜之将黃楊木卦盤和太極石擺放至幹淨到桌面,又焚柏香三炷。
随身攜帶的水壺裡有白宜之自雨夜接的無根水,她用無根水淨手三息後,将掌心相對,搓紙微熱。思極三遍心中所想之事後,三枚銅錢疊放在她的左掌掌心。
青銅被掌心捂的發熱,白宜之舉雙掌至眉心,上下搖動三次,她故意松開一枚任其滾向香案,這是《千機譜》裡的“問路錢”卦法,需以錢币敬天地。
待銅錢停在香灰前,恰好将煙氣引成“青龍擺尾”吉兆,她不由滿意點頭:“天地允行,此卦可成。”
第一枚銅錢嵌在亥位刻痕,第二枚沿着黃楊木卦盤上的裂縫滾落在東南角位,第三枚直立懸浮,錢孔中正對着窗戶,仿佛能透出窗外的月影。
預示:貴人将在亥時一刻,東南青石巷,出現。
白宜之心滿意足,收好這些小物什後,店小二敲了三下房門,将她點的一大桌子菜肴送到屋内。
看着一桌子紅彤彤綠油油的色香味俱全的各式菜肴,本就有些餓的肚皮又開始打起鼓。
因着确定貴人今夜亥時現身,白宜之心情不免大好,想着定要多吃兩碗大米飯,可剛吃第一口白宜之第一口兔肉串下肚,瞳孔驟縮——這辣度!
她辣得原地蹦跶眼淚鼻涕直流,抓起桌上的荔枝膏往嘴裡猛塞,又拿過桌上裝着香飲子的瓷碗,仰頭一飲而盡,這才略微緩解一分辣意。
蜀地喜辛辣,她怎麼就忘了讓小二少放辣子!
辣勁兒還沒完全消化,白宜之便馬不停蹄踩着亥時的更聲出了門,路過櫃台時,又給了小二一枚雪花銀,嗓子裡還殘留着方才的辣椒味,連說話都有些打結,“小二,以後本姑娘的吃食,都少放辣椒。”
說完,便順着卦象的指引朝東南方的青石巷去。
白宜之手裡拿了個龜殼,乃是母親所贈之物,也許是心理作用,也許是母親的暗中指引,這龜殼總能在關鍵時候為她指路。
越靠近東南青石巷,白宜之手中龜殼便會時不時發出輕微嗡鳴聲。
心如雷鼓,連握着龜殼的手都忍不住顫抖,直到聽見一陣劍響慘叫之聲,沾了些微泥漬的繡鞋停在青石巷巷口,手中龜殼停止嗡鳴,正對巷子裡唯一站着的那個男人。
男人腳邊,躺了五具新鮮又血淋淋的屍體,還有半張濺滿血漬的炊餅。
巷口昏黃燈籠被蜀地夜間涼風吹的搖擺不定,天邊玄月閃着皎潔的光照在青石巷裡。
白宜之嘴唇微張,鼻尖嗅到一股濃烈又刺鼻的鐵鏽腥氣,風一吹,随着倒在地上血泊中的屍體衣擺四處飄揚。
胃裡忽然陣陣翻江倒海,指甲猛掐虎口,咽下了惡心,強作鎮定摸出芝麻糖想要壓住心驚,結果糖塊沾了手汗,“吧唧”一下掉在地上。
低頭看了一眼芝麻糖的“屍體”,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巷子裡的屍體們,雙眼瞪大,纖長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止不住輕顫,指尖因為用力抓着龜殼而泛白,連腿腳都因為害怕而僵在原地不敢挪動半分。
男人劍上仍在滴血,似乎還冒着熱氣兒,就像白宜之下午瞧見的新出爐的包子熱氣兒。
白宜之哆哆嗦嗦垂下一隻手,抓起錦繡袋子裡的三枚銅錢就開始草草算卦,可手抖沒拿穩,銅錢“咣榔”一聲,滾落在地上,倒在血泊裡,正如男人腳下屍體一般。
這男人不是旁人,正是追着範鸠到此的李不言,結果範鸠沒見着,反倒是多了五個劍下亡魂。
李不言剛殺完最後一個人,收劍時還踢了踢屍體,語氣不耐煩,“範鸠的喽啰怎麼比蚊子還煩?”
盯着地上的炊餅,想起幼時逃難時連豬食都吃過,這半張炊餅隻沾了點血而已。彎腰拾起地上被血迹糊住的炊餅,甚至用袖子擦了擦,放回懷中,嘴裡嘟囔一句:“人最不能浪費的,就是糧食啊。”
怎料劍客剛嘟囔完,就感覺到背後有一股刺撓的視線直奔他而來。
不是殺氣,也不是怨氣,反倒是——
還沒想好用什麼形容這股視線,忽然聽見一陣清脆的銅錢落地聲,握着鐵劍的手一頓,指尖輕叩了一聲劍身,發出一聲類似的清脆響聲。
李不言在這陣響聲中微微側頭,隻露出半張側臉,嘴角緊繃,劍眉冷豎,冷冽的月光灑在衣擺沾血的他身上,就像是給閻羅鍍了一層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