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是第二天下午告訴莒氏關于清的謠言的。莒氏起初不信,得知送親使者回宮,即刻喚了其中一個,那使者支支吾吾,道出的經過卻和流言大緻類似。待使者離去,莒氏癱坐在榻上許久不言語,婉心裡擔心,便問到:“母親,我們該怎麼辦?”
“我會禀明你父王,求他把清兒接回來,這樁婚姻,需要解除。”
“可是母親,如果把姐姐接回來,經此一事,她在齊宮想必也不能回到從前的生活。”
“如果留你姐姐在衛國,她性子剛烈,我擔心她命不久矣。你父王如若嫌棄我們母子,我會求他把清先送回我的母國莒國。”
“這樣做等于公然和衛國宣戰,莒國勢小是否又會因我們得罪衛國?”
“那你就眼睜睜地看着你姐姐陷入如今的境地?”莒氏平靜的面孔終于撕裂,漏出歇斯底裡的痛苦。婉不敢多說話,看到母親傷心,眼淚也止不住流了下來,她抱住莒氏,母女痛哭起來。
“你父王今晚就回宮了,我這會就去漢廣殿門外候着他。”莒氏起身,準備離去。
婉拉住她,說道:“母親,父王路途奔波,不如等他休息一晚,明早再去拜見吧。”
莒氏思量再三,終究還是聽了婉的話,隻是枯坐在屋裡不言不語,到了晚間吃飯的時候也不掌燈,下人上了幾次飯都又撤了下去。婉知道母親心裡難過,她又何嘗不是?如今的清孤身一人在衛國,也許唯一支持的希望就是她們。
婉第一次覺得天亮是如此漫長,看着星光斂去,看着魚肚發白,希望着并恐懼着。第二天一早,莒氏就打扮完畢,婉陪莒氏來到漢廣殿,等待下人通報時,莒氏卻猶豫了:“婉兒,你先回去吧!母親一個人進去。”
莒氏踏進漢廣殿的偏殿,殿裡空蕩蕩的,隻有齊王坐在榻上。“柔兒,今日怎得空來漢廣殿,你平日不都是聽宣觐見的嗎?過來到我這邊坐吧。”齊王向莒氏招手。
莒氏慢慢地走到齊王的身邊,這些年來,雖然齊王對她時冷時熱,她對他卻始終有敬有畏,想要依靠卻又不敢依靠,至于愛那更是不敢奢望的。她的母國的地位,讓她始終不敢像魯夫人、甚至小衛氏那樣放心地甚至膽大地去向齊王求歡愛、求幫助。可是清兒不一樣,她是齊國公女,又怎能在一開始就陷入如此困境?做為母親,她必須站出來。
“大王,一路奔波,可否勞累?是否讓臣妾幫您按摩舒緩一下?”
齊王搖搖手表示不用,示意她坐下,“你可是為了清的事前來?”齊王開門見山,莒氏反倒不知如何開口,隻得點了點頭。
“我已經修書一封送給衛王晉,他已說明緣由。那汲子太子在出使邢國途中感染了風寒,回國後一直身體抱恙,他原本一直養在民間,身體自小孱弱,衛君顧念兩國關系穩定,就娶了清兒賜側妃位。雖然此事一波三折,坊間也有不少流言,但于我齊衛關系并非全是壞事;對清兒雖略損聲譽,但現在已成定局,為長久安穩富貴計,也隻得如此。”說罷齊王伸手想摟住莒氏,此事就此過去。
莒氏不能置信,痛苦、失望再也忍耐不住,從口中跳出:“大王,清兒可是您疼愛過的孩子啊。現在衛國偷梁換柱,讓她嫁給一個白發老翁,她自小心氣高如何受得了這番折辱?請求你救救她,讓她回來吧,哪怕餘生不再嫁人,也好過在異國他鄉受盡淩辱。”
“白發老翁?衛王晉剛滿四十,比我也大不了幾歲,你的意思是以我的年齡再迎娶他國女子就是淩辱她們?”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莒氏慌張地說。
“我原以為你與世無争,安守在甘棠殿,是悉心教導兩個孩兒如何嫁入他國做一個稱職的王妃,所以花了力氣為她周旋了這個親事,卻不想你如此婦人之見。若清兒真如你所說般,把自己的聲譽看得比什麼都重,那就由她自生自滅吧。你讓我把她要回來,你告訴我如何把她要回來?”齊王怒斥。
莒氏看着齊王眼中的怒火,心似墜入虛空,一點一點地涼了,連帶着齊王說的話,也聽得不是那麼真切。“在您的眼裡,是不是清兒的死活都不足挂礙?”
“在你的眼裡,是不是我齊國男兒的死活都不足挂礙?可以為了一個女子的顔面發起一場戰争?”
“那大王您年年征戰,可想過齊國男兒的死活?還隻是為了您的稱霸野心?”
隻聽到“哐當”一聲,原來是齊王把酒杯摔到了地上,“以後你沒事就别來漢廣殿了。”齊王冷冷地說。
莒氏作了個揖,收起臉上的淚痕,似失去了魂魄般,慢慢悠悠地走了。
待莒氏走出殿門,齊王這才劇烈地咳嗽起來。他躺卧在榻上,想起前些天收到衛君晉的信的時候也是這般的憤怒,他當時甚至想直接帶着人馬沖到衛國。這封信分明是粉飾曲直,可是瞬間他就冷靜了下來,如果他為此事直接攻入衛國未免太小題大做,衛國乃周天子舊邦,屆時定有他國借此挾天子以令諸侯,那時,陳國就是他未來的下場。
這衛君晉分明是權衡左右,料定他不會為此興師問罪。人稱他老謀奸詐,果然如此。想到清兒,他不由心下難過,清兒自小也是在他的寵愛下長大,隻是如此形勢,他也隻得盡量安慰自己,衛君晉比那汲子更能給清安穩。不料今日,被莒氏如此一鬧,齊王前些日積壓的不悅連同内疚一起湧出,化作怒火灑向了莒氏。
這邊廂,婉不知在殿外站了多久,直到早晨的陽光漸漸由溫暖變得刺眼,才看到莒氏蕩悠悠地出來。許是這兩天都不曾入睡,加上沒有吃什麼東西,莒氏和前兩天判若兩人,似乎衰老一瞬間爬上了她的面容,鬓角竟有些灰白了。婉連忙迎了上去,她想問母親齊王對此事的打算,但是莒氏晦暗的眼神讓她覺得似乎什麼都不必問了。“婉兒,我胸口悶得很,扶我回去吧。”
走到甘棠殿口,居然已經是中午了,汗浸濕了襦衣,貼在背脊上,粘膩得令人難受。“母親,您口渴了吧,我給您倒杯水,潤潤嗓子。”婉扶莒氏進屋,拿了青銅杯給莒氏端了杯水。
莒氏似乎是渴急了,一口氣喝了下去,接着一連竄劇烈的咳嗽,最後竟一口血連着水噴了出來。
婉吓壞了,搖着莒氏的胳膊,哭道:“母親,您别急,總有辦法的。”
莒氏自漢廣殿出來,遊離的魂魄這才似歸了位,抱着婉哽咽起來。“母親無能,可憐的清兒,我該怎麼辦?”
“母親,父王為何如此心硬,我這就再去求他。。。”看到母親難過,姐姐受辱,婉再也忍不住,準備再闖漢廣殿。
“不可,我已犯下蠢事,你父王已不見容于我,你現在去隻能火上澆油。”莒氏拉住婉。
莒氏沉思片刻,問到:“上次去衛國的使者,可否幫我們送信到衛國給清兒?”
“母親?”婉不解。
“以清的性子,她現如今肯定不會屈就于那衛君。但那衛君見你父王遲遲既不出兵,又不發書譴責,定會慢慢放心下來,要你姐姐屈服。我必須寫封信,規勸她萬萬不可尋短見。如今木已成舟,隻得順水推舟,先活下來再說。”
“可是母親,姐姐不能嫁給那衛君那樣的人啊,那種人無視人倫,陰險奸詐,怎會是姐姐的良配?”
莒氏憂傷地望向女兒,“願得一人心,自古是多少女子的渴望,卻偏偏不能是生在帝王家女子的渴望,你明白嗎?婉兒。現今為難的是如何把信送給你姐姐。有誰會甘願冒着得罪大王的風險替我們送信呢?”
“母親,或者我們可以去求太子殿下?”
莒氏心中早已這般打算,但是她遲疑望向婉:“太子是最有能力辦到此事的人,可是他和大王自來一心,可會為我們得罪大王?婉兒,你之前和他有舊交,他待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