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走後婉仍猶置身夢中。諸兒喜歡她?她細細回憶起那些過往的點點滴滴,無法否認他對自己确是有些不同的,甚至救了她的命。可是,就算有些不同,正如蕭氏所說,他們之間絕無未來,而男人都是多情的。或許隻不過自己是和蕭氏長得相似卻比蕭氏更年輕,才引得他的垂青?
那麼自己呢?自己可否為他動過心?她閉上眼,諸兒那桃花迷醉的眼,時而含笑,時而憤怒,全部朝她湧來。她突然顫抖了起來,自己究竟是何時開始挂念起他來的?是他為了姐姐圍許開始?是他把蹴鞠比賽赢得的駿馬贈送給自己開始?還是他不眠不休地照顧自己這幾日起?少女的心一旦撥開迷霧,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而這清晰讓她感到害怕。她必須離開這裡,離開諸兒。
婉匆匆收拾了東西,不顧石之紛如勸阻,和阿嬌即刻回了甘棠殿。
諸兒回來時已是中午了。王城西百餘裡因近日秋雨肆虐,濟水泛濫,沖毀了堤岸附近的民居和市集,可惜赈災款被當地主事官私吞,農民積貧交加有人帶了頭鬧起事來。他擔心事态擴大,便打算随公孫止一同前去。隻是臨行前放心不下婉,才又匆忙折回宣化殿。見婉已不在這裡,他無奈之下隻得牢牢叮囑石之紛如緊緊盯着甘棠殿,在他回來之前務必保證甘棠殿所有人安全。
諸兒離去第五日,齊王回了宮。大臣們看到齊王毫無疲乏之意,反而春風得意,便知此行收獲甚豐。原來此次宋國為了感謝鄭、魯、齊國幫助自己穩定内亂,各許了不少好處給這幾國。加之齊國剛在鄭國的協助下幫狄戎穩定了内亂,更是增添了二國在諸侯間的威信。有不少諸侯趁此次會盟欲和齊國通過姻親加深關系,最後在會盟中定下來了諸兒、婉、芷若三人的婚事,齊王簡直樁樁滿意。
婉這幾日在甘棠殿閉門不出,并不知諸兒外出赈災的事,雖然那日自己一心要搬離宣化殿避開諸兒,但這幾日諸兒果真不再踏入甘棠殿尋自己,婉心中說不清是失落、自憐還是怨怼。少女情窦初開,柔腸百轉,和過去那個遇事甚有決斷的自己判若兩人。
這日是個晴天,婉剛準備好好練些字,讓自己靜心,卻有宮人來傳,要她前去漢廣殿。婉從下人口中已得知齊王回宮,他會如何處置自己呢?假如自己不是他的女兒,他會将她處死還是可以還她自由?婉早已心灰意冷,倒也不太在意自己的未來了。
漢廣殿裡靜靜的,隻有齊王端坐在上位。婉突然想起自己還是小女孩時常常被齊王叫來這裡,陪父王在閑暇時嬉戲玩耍,如今時過境遷,母親離去,而自己也馬上要離開齊宮。
“婉兒拜見大王。”婉伏地叩首。
齊王走下台階扶婉起身,“這些日子,父王聽說你受了不少苦,你看,連臉頰都陷了下去。”
婉不敢置信地擡頭望向齊王,卻看到齊王眼中強忍着的淚花。婉此刻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父王,母親不在了。”
齊王對婉自小寵愛,現在莒氏的離去又讓他新增的愧疚也一并給到了這個女兒。他拉婉一同坐到殿側的榻上,“我和你母親也曾有過許多好時光,隻是這些年來誤會越來越深,隔膜也就越來越多了。你還小,還不懂這些。我已讓下臣為你母親追封谥号,并允她葬入魯山王陵。她既已離去,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父王,我究竟是不是您的女兒?”婉終究沒忍住,問道。
“這齊國所有的子民都是我的兒女,你自然也是,孩子!況且這幾年我對你的寵愛,早已勝過對其他幾個兒女。以後你自然還是我齊國的公主,父王的女兒。”
婉刹那間全部明白了,母親的離去讓父王或者因為愧疚或者因為昔日情分,讓他不再追究過往,自己的身世如果齊王不去在意,那謠言自然也就會慢慢消散。母親用她的性命來換取了自己的未來。
“這次會盟,我還帶回一個關于你的好消息。你想聽嗎?”
“是什麼?”
“你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我已同意将你許給魯國國君,你将成為魯國的正妃。放眼諸侯,沒有比魯君更好的婚配對象了。”
齊王說得沒錯,魯國雖不是諸侯中最強的,但魯國尊崇周禮,在諸侯中聲望頗高;魯君去歲剛即位,如今才二十出頭,正值年輕力壯;且齊魯邊境相連,唇齒相依,婉背靠母國,魯君也不敢輕易做出傷害婉的事。
婉的心裡對自己說:“這真是意外之喜,已是最好的結果了,你應該高興。”可是她知道自己一點也不快樂。她強擠出笑容,對齊王說:“女兒感念父王,隻是母親新逝,還望過了周年祭再行大禮。”
“你這點父王便喜歡,凡事總能禮節出發。父王不瞞你,本來這門姻緣定的是芷若。本來我打算把你許給鄭公子忽,後來鄭公反悔,我便自行把你替代了芷若。父王認為你比芷若那孩子更明事理,關鍵時刻會為了我齊國捍衛利益。這也是父親對你的期待,你可明白父王的苦心,孩兒?”
“謝謝父王看重,女兒記心裡了。可是魯夫人和芷若那邊怎麼辦?”婉擔憂地問道。
“哎!這次魯夫人可要憎恨我咯!我也隻能尋些其他法子對她母女做些彌補了。”
“父王,您回來了!”諸兒的聲音傳入漢廣殿。如今這漢廣殿,隻有諸兒一人得齊王允許,可不經通報直接觐見。諸兒自城外回來聽說齊王已回城,便直接趕來漢廣殿,齊王直接走向諸兒,他幾月未見諸兒,這幾月裡來,他既穩住了狄戎内亂,又平定了受災流民的造反,越來越有一國之君的樣子。齊王心裡既高興又驕傲,上前緊擁住諸兒,感慨道:“孩兒,這幾個月,難為你了。”
諸兒見到齊王神情甚佳,也不由得心情雀躍,但他卻未料想到會在這裡遇上婉。看到婉也在這裡,他心裡又隐隐擔憂,父王可是為了她的身世而召她前來?婉見諸兒望向自己,忙起身微微颔首作揖。
“父王,好巧,婉公主今日怎麼也得空在這裡?”諸兒問道。
“哈哈,為父這次會盟,帶回了不少好消息。今日召婉來此,也正是要告訴她一個喜訊。”
諸兒的心開始往下沉,“可是婉公主和鄭國的婚事定下來了?”
“那鄭國的公子忽,倨傲得很,不提也罷。是魯國,魯國的國君允。這次會盟上,齊魯已定下盟約,婉将以正妃的身份嫁入魯國。這算不算一樁上佳的婚事?吾兒以後無需再擔憂魯國這個鄰居,它隻會成為咱們齊國稱霸的後盾。”齊王大笑着說。
諸兒想擠出幾絲笑容,但均以失敗收場。“父王,婉公主年齡還小,宮内适齡的公主還有很多,兒臣記得如意公主的年齡比婉公主還要大上一歲,現如今還是尚未許配。。。”
齊王打斷諸兒:“此事我已和魯君達成協議,再無更改的餘地。再者魯君年紀輕輕,就成為一國國君,他肯同意娶婉為正妃,這是天大的好事,你怎麼這會子要把這上好的機會讓給不相幹的如意公主了?父王記得你不是和婉一向交好嗎?”
諸兒正要反駁,齊王又說:“除了婉,你這邊還有更大的喜事。周天主動提議和我齊國結為親家,已答應把王姬許配給你做正妃了,這可是為父謀劃了好久的事。
我們和天家結了親,以後其他諸侯就更易為我們所驅使了。另外,這次我們幫宋國平定内亂有功,宋公有一适齡胞妹,這次會盟他為了答謝齊國,也打算把他胞妹嫁入我齊國做你的妃子,此事我也同意了。”
諸兒如被雷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站在不遠處的婉說道:“殿下一表人才,威名赫赫,自然有無數好女兒願意嫁到我齊國。婉這裡先恭喜殿下和父王了。父王,您和殿下幾個月未見,肯定還有很多國事要議,婉就先退下了。”
雖然過去幾個月齊王和諸兒書信不斷,齊王也大緻知道這幾個月的事情,但此刻他還是希望和諸兒細聊一番,享受這久違的父子時光。誰知諸兒今日自進殿,就魂不守舍,呆若木雞,剛剛說到他的婚事,他更無半絲喜悅之情。齊王不由納悶,問到:“你今日是怎麼了,可是此次赈災過于勞累,需要先休息一下?”
諸兒這才反應過來似的,說:“正是,父王,可能這路上趕得太急,我有些頭暈胸悶,孩兒想先回去休息,改日再好好拜訪父王。”
齊王擔憂他的身體,忙讓他下去了,又讓下人召了姜太醫随後去給諸兒診視。
諸兒出了漢廣殿一路飛奔,不多久,就看到了前面倚在假山上休息的婉。婉剛在殿裡一直面帶微笑,出來後才發現臉僵僵的,身上也似被抽掉了力氣。
他要娶王姬為妻了,還有宋國的公主,以後還會有其他的女子。他一生大概會娶好多的女子,但唯獨不可能是她。她胸口有些痛痛的,閉上雙眼,在心中默念,忘記這個不屬于你的人吧。“婉妹妹!”諸兒的聲音打破了沉思中的婉。
婉連忙收起自己的慌亂,淺淺作了一個揖:“殿下。父王不是留你在殿裡嗎?怎麼這會兒你在這裡。”
“你要嫁給别人了?”平日裡氣定神閑的諸兒,此時卻一副蕭瑟的樣子。
“正是。婉兒也恭喜殿下,能和天家結下姻緣,是多少諸侯盼都盼不來的事。”
“你剛才在殿裡,已經恭喜過我了。你是真的為我高興嗎?”諸兒灼灼的眼神籠着婉,讓她無法呼吸,無法回答。婉低了頭,扭身準備離去,諸兒一把牢牢地攥住婉的手。“回答我,我在你心裡究竟是什麼地位?”
“您是太子,是以後齊國的國君,是婉的兄長。。。”
“别說了!罷了,算我白認識你一場了。”諸兒聲音雖然是頹廢的,手上的力道卻更重了。強大的力道弄痛了婉。“放開我!”婉半是惱怒半是哀求地說。
這時,從不遠處走來兩個女子。諸兒來不及看清楚,拉着婉藏到了假山後面。一個女子似在哭泣,另外一個女子說道:“父王好生偏心,明明魯君向父王求娶的是你,可那婉自己被鄭國公子嫌棄,父王又把她硬塞給了魯君,破壞了你的姻緣。”
哭泣的女子說:“我倒不知道我哪裡不如婉那賤婢了。我母親是堂堂的魯夫人,而她不過是莒氏和其他男子淫奔而生。可父王自小就把她寵上了天,對我們這些親生的女兒倒是愛答不理的。我現在就要去找父王評評理,為何她要搶我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