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察覺到了異樣,擔憂問道:“夫人可是哪裡不舒服?”話未落定,婉從座上跑開,未沖到門口,便吐了出來。允這下更是擔心了,即刻請人去召太醫來。
太醫很快就來了,診視了好一會兒,向允說需請另外一位太醫來一起診脈,允心中七上八下,一般宮裡規矩,多名太醫一起診視,隻有兩種情況,第一是病情複雜需要多方會診,第二便是喜脈為防誤診。
另一位太醫很快也趕到了,允卻覺得時間過得無比漫長。最後兩名太醫對視一笑,齊聲對允說道:“恭喜大王,夫人有喜了!”太醫的話如同仙樂,允放聲大笑:“感謝蒼天佑我魯國,夫人,咱們終于要有孩子了!”
紀氏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允看屋内無人,便拉婉坐到自己身邊,把婉攬在自己懷裡,順勢把頭埋在婉的脖頸,過了好一會,才說道:“你心裡現在是魯國多一點,還是齊國多一點?”
允是依依不舍卻滿足地離去的,正在他在立嗣上左右為難時,上天為他解決了這個難題。況且生了孩子,婉那琢磨不透的心總會再靠近自己一些吧!
允走後,阿嬌阿房興奮地将婉環繞,“小姐,咱們鳳藻宮總算要有盼頭了!”
婉也笑對,“如此今後更要勞煩二位了,今日我乏了,想早些歇息,你們先退下吧!”
正午的陽光褪下了,盡管室内燃着木碳,婉的心情卻如同這天氣一下子陰冷無比。這一日早晚會到來,盡管她詳細推算月事,次次在易孕時段巧妙避開允,可是孩子真的來到時,她覺得無力、害怕,似乎又回到了母親新逝時的心境。
是的,她不想要這個孩子。後宮多少女子争寵、靠子嗣風光穩固地位,裡面暗藏了多少血淚。若有了孩子,再也不能像如今這般,得寵失寵都安之若素。
為了孩子的生存,她不得不像她的母親、她的姐姐,去認真争取夫君那飄渺不定的心,而帝王的心是最無法相信和依靠的。以前的諸兒曾那麼寵愛蕭妃,如今的允也曾和他的敏舉案齊眉,可是,他們都無例外地變了心,甚至包括自己。
當允一次又一次對她癡戀索取時,諸兒在她心中的影子越來越模糊了,這讓她感到害怕,她曾以為她永遠不會忘記諸兒,更不會對他人動心。然而,一個女子的心往往是和身體一起交付出去的。
可是,當孩子一日日在她身體内漸漸長大,當她對自己的身體感到陌生,當孩子開始胎動似乎可以感應她的心情時,她感覺像被綁上了一架戰車,一輛有去無回的戰車。她甚至開始不由自主開始期待孩子的出生了。
允幹脆把自己的飲食起居全部搬到了鳳藻宮的偏殿,婉多次勸告無果,也就作罷了。況且,有了身孕後,諾大的宮殿有了允的陪伴,婉竟隐隐感到心安。
婉這才第一次知道作為國君是何等的繁忙,下了朝,依然有數不清的奏折。允有時太忙,實在抽不出時間,便故意支開下人要婉來永安殿,名義上是讓婉做些端茶換水的事,實際上是想和婉多一些獨處的時間。婉于是也默默地幫允整理奏折,無意中看了幾次,卻發現魯國的國事和齊國的大有不同。
最近的熱點自然是在如何拉攏紀國和齊國的關系,但除了這些,大臣的呈送更多是軍隊的管理訓練、祭祀的規章禮制,欽天監的星象占蔔,大臣之間的互相指責,婉在裡面甚少發現農耕、經商和其他民間的奏折。
婉一次似開玩笑地問允:“大王,今年入春以來少雨,不知百姓今夏收成如何?我記得去年大王曾令揮大人和司徒大人為曲阜城外的百姓修建溝渠,不知道今年春天百姓可曾用上了?”
允一下子怔住了,不想婉會問這樣的問題,便說道:“你怎麼倒想起這等子小事了?這事由揮監管,應該不差。”
“揮大人後來可曾向大王提起此事的進展?”婉問道。
允搖了搖頭,笑道:“不曾,我日日有數不盡的事要操心,這些小事他們一般都不好意思呈報。”
“婉鬥膽問一句,在大王心中,何為大事?何為小事?”
“祭天祭祖為大事,護佑我魯國國運昌盛;軍隊建設為大事,弱國難言外交;國與國之間縱橫聯合為大事,唯有左右逢源才能立于不敗。至于其他的,我魯國有這麼多的使官、小吏,自然由下臣操心即可。”
婉聽了心裡竟不知是喜是憂,在齊國時,她自幼就知道父王每年必抽時間到齊國的糧食重鎮、熱鬧集市去走一段時間。後來父王年紀大了,這事就換成了諸兒,諸兒會詳細将一路見聞告訴父王,許多政令的制定和修改,無不和這些所見所聞相關。
婉聽說豐年時,官倉的谷子都有放爛的,更不必說平時初一、十五集市上的熙熙攘攘。這些平時用于蓄積國力,戰時則有足夠國力做好後援。如此幾十年後,何愁稱霸諸侯?
而魯國當今允關注的重點,對一個國家自然是重要的,但在婉眼裡不免有些本末倒置,若百姓受苦,允的這些國政不都是無緣之木嗎?魯國和齊國毗鄰,作為齊國的女兒,婉自然不希望鄰國過于強大,可是她的餘生還有她的孩兒,如果都是在魯國度過,她又希望哪國更強大呢?
允看到婉的心思似乎飄到很遠,便伸手讓她過來,說道:“這些時日我雖人在鳳藻宮,但抽出來陪你和孩子的時光卻很有限。過兩日我就要去成地赴紀國公的約了,去年我曾緻信給你父王,邀他今年開春和紀國公一起會盟,可惜他說他身體抱恙,會盟因而無法成行。
去年鄭國和周天王開戰,天子竟被鄭國的一名将士用箭射中右肩,可見如今鄭國是完全不把周天王放在眼裡了。
我魯國前兩年曾和鄭國結下了過節,如今眼見着鄭國越來越強大,我心裡越發有些不安。所以此次和紀國會盟,我要盡力促成他們的和解,這樣咱們的聯盟更鞏固了,鄭國想必也不敢輕舉妄動。”
婉知道允所提到的鄭國的過節,還是前些年狄戎反叛,鄭國助齊國打敗狄戎一事。當時除了狄戎,還有衛國、鄭國的一支部隊和其他幾個小國在齊國邊境幫齊國進行防守。
當時齊王分不開身,諸兒又在前線,齊王便請求魯國幫忙在邊境招待這些國家的士兵,衛國和齊國有姻親關系,又是天子舊邦,在分發食物的時候,允便把衛國放在了首位,至于出力最大、勢力最強的鄭國,倒是放在了衛國之後。
當時鄭國的首領原繁直接拒了分發的糧食和衣物,後來還是齊國駐地的将領從中斡旋,鄭國才沒有當衆發作。但此事卻讓鄭魯二國心中都頗不自在,魯國覺得鄭國小題大做,而鄭國覺得魯國不把自己放在眼裡。此事之後,兩國便少了來往。如今眼見着鄭國越來越強盛霸道,允的擔憂便愈加沉重了。
婉安慰道:“大王不必太過憂心,若鄭國觊觎哪個國家的疆域,他無論如何都要找到由頭去攻打這個國家的,這和這個國家是否得罪鄭國并無太大關系。如今魯國國力強盛,諒鄭國不會輕舉妄動。婉隻希望大王此行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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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出發是夏季,待歸來時已經是秋天了。允和紀國公在成地等了十幾日齊王,最後卻隻有夷仲年帶着一支軍隊赴會,說齊王身體依舊欠佳,太子也有其他要事不能赴約,對這明顯的借口,紀國公自然是失望不已,允雖然無奈也隻得勸慰他多些耐心。
紀國公除了魯國,也重新寄希望于周天王,他有一女兒德貌兼備,入春來已和天家定下姻緣,待此女再大些,便會嫁入天朝,成為王姬。而齊國與鄭國不同,雖然國力強大,對周天王還是恭恭敬敬,想必紀國和天王有了此層關系,齊國對紀國的策略也會重新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