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九月,離孩子的出生越來越近,婉的心也越來越煩躁起來。
她記得阿嬌說過,母親生自己的時候,因胎位不正出了好多血,甚至差點喪命。也記得姐姐剛出嫁時,母親沒日沒夜地為清未來的孩子趕制衣服,那時她還暗笑母親的癡,如今想來,短短幾年那已是前塵往事了。
允自成地歸來,完成嘗祭和閱兵後,便一心一意把孩子出生當作頭等大事,不再安排其他事宜。待到九月中旬,眼見着離産期越來越近,連允也不由緊張起來,民間常有女足月,男早出的諺語,意為孩子若是女兒,足月生的多;若是男兒,更多提早出生。允不由開始發愁若婉生出的是女兒,那朝堂上是不是又要重提立慶兒為太子的事?
“你希望咱們将來的孩兒是男孩還是女孩?”允坐在婉的床榻問道。
婉沉默着不出聲,她既希望孩子是女兒,不用卷進立嗣的風波,不由又擔心若真是女兒身,要過上身不由己的生活。正思索間,疼痛一波連着一波襲來,如海浪般要将她吞噬,孩子終于要出生了。
孩子是九月二十四醜時出生的,出生那夜欽天監顫顫巍巍地跑到鳳藻宮,匍地大叫:“賀喜大王!賀喜大王!天象昭示必有正主降生我魯國,将保我魯國國運昌盛三十年!”
當時允正不顧夜晚寒涼,站在偏殿外聽着裡面婉時大時小的呻吟聲和穩婆們洪亮的指揮聲。允望着欽天監,焦躁的靈魂似得到了安慰,裡面的聲音又讓他恍恍惚惚半信半疑:“你起身吧!若應了你的話,我許你三十年官位穩固!”
夜似乎被拉到無限長,下人們接連勸了幾次,允都不為所動,衆人隻得擡了躺椅出來,允身披重衾,聽着裡面的聲音漸漸弱了,他簡直開始責怪自己起來,她還那麼小,自己卻讓她受這樣的苦,若是她性命。。。
不,他立即打斷自己的念頭站了起來,走出鳳藻宮朝太廟走去,那裡有魯國的列祖列宗,他相信他們一定會庇佑婉母子平安。
太廟的燈是長明的,深夜裡看上去溫暖而慰藉,他正要踏進殿門,後面有小臣追來,伸着手大喊:“大王,生了,生了,是名公子!”
。。。。。。
整個魯宮沉浸在太子降生的喜悅裡,除了常甯宮。天氣愈發寒冷了,姜太爺卻不畏嚴寒,入宮求見敏。
父女對坐,卻面色沉寂良久無言。敏看父親花白的頭發被風吹得淩亂,終究不忍心,便走上前,遞上一個犀角杯,說道:“這是剛剛熬制的姜棗茶,父親快喝點驅一下寒氣吧!”
姜太爺接了杯子,長歎一聲,無奈說道:“夫人,我勸你那麼多次你都不聽,如今那孩子都生出來了,我們真的是回天乏力了!”
敏靜靜說道:“父親,倘若大王當初封慶兒為太子,時至今日,你覺得慶兒這太子做得可穩當?”
姜太爺冷笑:“若慶兒是太子,那女人就算生了公子,大王也不會輕易就撤了慶兒,朝堂上有咱們那麼些人!”
“朝堂上那麼些人依附的是誰的勢?依附的是你的勢、我的勢,可那背後是大王的勢!
但新生的那孩子依附的又是誰的勢?是齊國的勢!父親,若你是大王要借勢,你會借誰的勢?”
姜太爺似乎不為所動,冷笑道:“你總是有那麼些大道理,若你同意當初我的話,悄悄讓那孩子生不出來,又哪需要煩心今日之事?”
“傷陰鸷的事我是不會做的,況且你阻止了一個,你阻止得了另一個嗎?聽說那紀氏也懷孕了!”
敏看姜太爺頹唐的模樣,隻得再好言安慰:“當初我嫁給大王,所求的不過是一份安穩的日子,何曾想過他有朝一日會登上王位,成為國君?這幾年他賜給我們的東西,家族跟着的富貴,早已遠超我們當時處境,父親難道還不滿足嗎?”
姜太爺回擊:“他當年原本就是太子,隻是被廢棄而已。但隻要是太子,當然有登王位的機會。你嫁給他是父親眼光長遠,早早布局,哪如你所說未曾想過這些未來?”
“所以父親,你還不明白嗎?若當初允年幼便登基,說不定國内生變,他連性命都堪憂,他等了13年,廢棄的太子重登王位,交到他手裡的是一個更穩固的魯國,這又有什麼不好呢?”
姜太爺的眼睛裡終于有了光:“女兒,你的意思是?”
“這些日子女兒想明白了。大王現在正值盛年,誰當太子對我們都沒有那麼重要,我們所依靠的隻有大王,隻要這個勢不倒,我們就還有機會。
另外慶兒現已七歲,他雖然有些跋扈,但自我失寵後便懂事許多,遇事頗知進退。他自幼酷愛功夫,如今更是每日晨起練劍從不懈怠。若将來能上戰場立威,慢慢掌了兵權。。。
父親,你可知韬光養晦?”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依然有希望?”
“隻要是大王的孩子,就總會有希望。慶兒雖不是嫡子,卻是長子!時間還長,在暗處或許比在明處更有利。父親不曾發覺雖然大王如今雖寵幸了他人,對我們姜家的賞賜隻有更多嗎?”
“是因為大王對你心存愧疚?”
“父親總算明白了,那就請父親以後在朝堂不要再做那些冠冕堂皇拉攏的事情,這樣才能讓大王放心。
他的愧疚多一些,我們的處境就好一點。時下最重要的是好好培養慶兒和牙兒,至于其他的,讓我們多一些耐心吧!”
姜棗茶下肚,整個人都暖了起來。也許,時間是最好的武器,如今堅不可破的,時間會讓它出現裂縫,到最後不攻而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