魆離一動不敢動,不敢呼吸,不敢有任何動作,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竟是這樣一番景象。
面前孩童距離他不足十米,看着那麼小,還不足人類幼崽三四歲年紀。
可是她卻滿臉兇相,惡狠狠地看着他。
她的表情像是在說:看什麼看!趕緊滾開!
魆離甚至覺着,如果她此時嘴裡沒有咬着那頭花鹿,她可能就會像他以前那樣,遇到不喜歡的東西,就張開嘴巴,露出裡面的尖銳牙齒,發出嘶嘶的哈氣聲!
魆離以為自己眼花了。
他眨了眨雙眼,努力把遮擋視線的血霧眨掉,可是無論他怎麼眨,無論血霧多薄,眼前景象沒有絲毫變動。
魆離以為自己認錯了。
他甚至以為因為昨天受傷他今天身體感覺出了問題,他追蹤錯了地方,那眼前的孩童根本就不是嵬嵬,那說不定是哪裡來的野孩子,剛剛好出現在這裡,剛剛好被他碰到了而已。
可是……
那依稀可辨的眉目輪廓……
那雙眼中,此時飽含的怒意,被幹擾到的不爽,幹淨利落的嫌棄,雖然稚嫩卻直沖而來的強大氣勢……
無一不在告訴他,沒錯!
就是她!
你沒認錯!
她就是嵬嵬!
魆離的心亂了。
他張了張嘴,沒發出一點聲音,血雨卻順口而入,他這時才發現,這雨根本就不是什麼甘甜的味道。
這雨……
根本又腥,又苦!
……
魆離不動,對面孩童竟也一直一動不動,那仿佛是野獸天生就具備的,面對危險時,所特有的謹慎。
這時,在魆離的情緒有所恍惚的一刹那,孩童突然動了。
她像是判斷出雙方能力優劣,或是覺得自己攻擊沒有百分百勝算,她毫不戀戰,轉頭就跑,速度飛快,哪怕口中花鹿多方阻礙她的動作,也跑得飛快。
野草已經瘋長到半人多高,完全能遮蓋住孩童的身體,但是她現在拖着個體型碩大的花鹿,在野草叢中穿梭的時候,就能看到非常清晰的行動軌迹。
她的速度堪稱飛快,眨眼間就跑出很遠。
但是魆離沒動。
他愣愣地看着逐漸跑遠的孩童,眨掉眼睫上似血的雨滴,突然無聲地笑了。
笑容越來越大,從無聲逐漸變作有聲,又逐漸變作大笑,再逐漸變作狂笑不止……
魆離捂着肚子躺倒在地,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已經跑遠了的孩童好似覺得奇怪,停下身子轉頭看過來,卻被高高的野草将視線擋了個結實。
她扭動了兩下身體,實在看不到什麼情況,才戀戀不舍地把口中花鹿放下,她撐起上半截身子站起,卻還是什麼都看不到。
她更好奇了,深吸一口氣,身體突然騰空而起,高度不高,勉勉強強能将腦袋高過野草看到遠處躺倒在地的魆離。
她看到他狂笑不止,她看到他捂着眼睛蜷成一團,她看到他的渾身都在抖動。
孩童不解,微微歪着腦袋,一直好奇地看着魆離。
可能是力氣有限,不一會兒她從空中掉落下來,撲通一聲。
又一會兒,她竟又晃晃悠悠升起,高度仍舊是腦袋剛過野草的高度,歪着腦袋看着魆離。
血雨将她身上其他的血液洗掉,又淋上更多紅乎乎的顔色。
時間仿佛又靜止了。
魆離躺倒在地,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此時會大笑不止,他就是忍不住想笑,忍不住想要大笑。
兩千多年的生活,對原本隻是一隻黑豹的他來說,太漫長了。
漫長到,他會恍惚,會覺得他之前的所有一切都是在做夢,他所經曆的所有的這些根本就從未發生過,他甚至原本也不是一隻黑豹,那可能也是誰的夢境!可能這些都是誰午夜夢回裡小小的一段不重要的夢!
但是他總是會醒過來……
所有五感從未消失過,他總是會餓,會難受,會受傷,也總是會痊愈。
他有了太過漫長的壽命,無論如何都死不了!
哪怕是餓一百年,那也隻會是一種自我折磨,他隻會覺得越來越餓,越來越餓,他的身體機能卻總是健康的!
哪怕是萬箭穿心,千刀萬剮,身體破爛成碎片,他也死不了,最多就能多睡一段時間,隻要他的大腦長好了,接下來直到完全恢複,就是身體無休無止的疼痛!
這兩千年來,他一直在尋找,從未停止過。
可是每天早上醒來,跟往常一樣毫無變化的心跳就在告訴他,一切都沒有變化,你找不找都沒有意義。
再怎麼找也隻是徒勞。
但是他還是一直在尋找,從未停止過。
直到今天!
直到今早他醒過來!
那是時隔兩千多年八十多萬個日日夜夜之後,第一次的感受不同!
那種像是身體忽然被喚醒,大腦忽然變得清晰,身體機能突然恢複到巅峰狀态,全身上下突然被灌滿精力的感受!
還有,最重要的,他今天竟然能變回了本體!
今天所發生的每一樣都在告訴他,今天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