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永甯二十七年,三月初,雨淅淅瀝瀝下了半月有餘,今日卻放晴了,草色新綠猶如新生,今年的氣候格外特殊。
裴彥知的府邸是他受封将軍時賜下的,是由親王府改制而成,朱紅色的大門配着金釘,漆黑色的瓦片因連日下雨格外透亮。
蘇宥棠從噩夢中驚醒,指尖痙攣着抓向虛空,視線已被那毒藥侵蝕得模糊,喉間灼燒如火,指尖卻觸到一片冰冷的溫度——是一雙幾乎沒有溫度的手。
她回到了三年前,裴彥知剛升任忠武将軍,大婚後第二日。
“小姐,小姐該起身了”。身着藕色軟煙羅裙的丫鬟說道。
耳邊傳來明溪輕柔的聲音,蘇宥棠起身坐到妝鏡前,銅鏡中的女子肌白似雪細膩光滑,青眉如黛,眸子清亮明麗,眼尾微微上揚,而非前世枯槁憔悴的模樣,長睫掩下的那一刻才能遮住晦暗如深的眸子。
她一襲素色浮光錦,裙擺以銀線繡玉蘭花紋,行動間如玉蘭綻放。腰間懸着鎏金香球,随步輕搖,暗香襲人。發間一支累絲嵌寶白玉海棠簪,襯得她眉目如畫,貴不可言。
這是十五歲的自己,是剛過門時天真爛漫的自己。
昨日初初醒來的驚訝已不複存在,确實,蘇宥棠重生了,許是上天憐憫,給了她又一次機會。
前世因林樂茹過門時在敬的茶裡下了‘朱顔醉’,這毒伴着飄雪茶香潤物無聲。初期如風寒,視力逐漸模糊直至失明,身體虛弱面容卻愈發豔麗,連冬至都沒法醫治,最終心脈枯竭而死。
明溪跪在床邊哭得不成樣子,秋檀則回丞相府将一切告訴爹爹和母親,殊不知被裴彥知府裡的暗衛攔住了去路,秋檀雖是相府為蘇宥棠培養的貼身暗衛,卻也敵不過這十幾二十人的攔截,最後呼吸微弱倒在了相府門口,生死不知。
如今看着房裡忙碌的兩人才又覺恍如隔世,明溪忙着挑選發簪,冬至則早早備下早膳,她們一個聰慧機敏、過目不忘,一個醫術過人、性格俏皮。
“小姐,今日是回門的日子,咱們定要早早出發,相爺一定想您了。”白芷皺眉看着明溪“怎還未改口叫夫人?。”明溪俏皮一笑“記住了,記住了,白芷姐姐,我記住了。”
“無妨,就叫小姐吧,夫人我也聽不慣。”
大婚當日,西北突發軍情,皇帝下旨命裴彥知領兵出征,新婦三日後獨自回門,合卺酒都未來得及喝,便接到了旨意。上一世還因此心有怨言,如今卻是來得正巧。
“好,我也想爹爹和母親了。”
蘇宥棠本就是相府嫡女,爹爹蘇明澹是當朝丞相,深得皇上信賴,母親謝韫玉是護國公府二小姐,與當今貴妃娘娘是嫡親姐妹。
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明珠也是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因為喜歡上少年裴彥知,成了驕矜任性的性子,讓父親逼着他娶了自己,殊不知他竟早有青梅竹馬的心上人,讓他心生怨怼,自己也落得慘死的下場。
窗棂外麻雀叫個不停,桌上擺着幾樣清淡小菜和她愛吃的玫瑰酥醪,釉玉碗裡的粥還冒着熱氣,我執匙的手微微一頓,已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不疾不徐,靛色衣服掠過門檻,晨光照在身上靛色鮮亮愈發顯得沉穩,盤起的發髻隻插着一根素銀簪子,行走間卻自有一股沉穩氣度,整肅又幹練,腰間的對牌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掌事丫鬟白芷捧着薄冊進來道:
“奴婢給小姐請安。”白芷福身行禮,聲音不高不低,恰如她這個人一般,不卑不亢。
蘇宥棠未着急接話,擡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揚,“起來吧,這麼早過來,可是有事?”
“小姐,府中事務奴婢皆已理清,莊子上的賬目,各院的月例支取,下人的裡外關系,皆已謄錄在此,若有疏漏,請小姐示下。”
蘇宥棠放下湯匙揮了揮手示意将早膳撤下,“你辦事,我向來放心。”
“隻是這府銀——”
白芷還未說完就被蘇宥棠打斷“再查,我要知道每兩銀子的來處。”
白芷微怔垂眸,“是。”
“主子一改當姑娘時的頑皮,如今倒有當家主母的氣勢了。”明溪站在蘇宥棠身後說道。
裴府對牌本該由主母保管,如今卻給了這丫鬟,白芷的母親是丞相府的掌事嬷嬷,從小跟在她娘親身邊學了不少本事,是蘇宥棠母親早就為她備下的得力心腹。如此,來了裴府也未曾因庶務而手忙腳亂。
從前覺得她們做事太過規矩,如今看來這都是母親精心挑選,沒想到還是辜負了母親的一片心意。
蘇宥棠用完早膳在院子海棠樹邊的涼亭裡坐下,吩咐明溪“嫁妝單子你過一遍,封在庫房。”這一次絕不會再被那林樂茹偷天換日了,趁一切還沒發生,是時候想着和離的事了。
“是,小姐。”明溪不明白為何卻照做。
白芷在院中站定“小姐,您回府的東西已經備好,可以出發了。”
蘇宥棠嗯一聲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