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到丞相府就見一婦人在門口張望,正是相府當家主母謝韫玉,身穿孔雀藍緞面錦透出滿身貴氣,蘇宥棠攙着明溪的手下了馬車,眸中帶笑撲進了謝韫玉的懷中“母親,女兒想你了。”
“你呀,若不是你吵着鬧着要嫁給裴彥知那武将,我跟你爹爹肯定從當朝新貴甚至是皇子中給你挑個稱心如意的好郎君,如今又怎會一人回來。”說着眉心已有微微惱意。
見母親這樣蘇宥棠心底泛起陣陣心酸,若不是經曆過生離死别,如今還是那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前世死後母親定是日日以淚洗面,父親從小疼愛自己也不知是否受得住。想到此便握緊了母親的手,謝韫玉以為女兒想家了,并未多想。
“母親,女兒以後定不會了,爹爹呢?爹爹下朝了嗎?”
“你爹爹一聽女婿大婚之日就領兵出征更是氣得不得了,今日被陛下留在宮中用膳了。”
想起當初十四歲的少女輕快的跑進書房“爹爹,女兒想嫁給裴彥知。”
那人一席白袍,文質彬彬,雖是習武之人卻沒有魯莽之氣,每次來相府都會給自己買街角那家玫瑰酥醪,隻覺得他在樹下舞劍的時候,比話本裡的将軍還要英俊潇灑,比那些隻會吟詩作對的公子哥兒鮮活多了,是蘇明澹門生裡最與衆不同的。
她眼睛亮晶晶的,從袖中掏出一包油紙裹着的玫瑰酥醪,“爹爹您瞧,他知我愛吃這個,每次來都帶……”
蘇明澹瞧着這捧在手心的女兒搖了搖頭。
許多年後,已成為裴夫人的她才知,當初一包包的酥醪都是專挑蘇明澹在府中的時候買的。裴彥知是習武之人,又怎會不知躲在樹後的我?他隻是求仕途順遂平步青雲卻沒想父親命他娶我。
蘇宥棠垂眸不語,在心中歎了口氣,這門婚事果然從一開始就錯了。
用完膳回府時望了一眼這相府宅院,心裡思索道,父親母親,這一世,女兒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了。
今年氣候異常,窗外的西府海棠已盡數謝了,連最後一瓣也碾入泥裡。裴府栖棠院,蘇宥棠站在院内裙角卻沾不上半分污漬,就像她如今,再不會被裴彥知影響分毫。
軍報上說他在西北被對方将領所傷,僥幸被醫女所救。
蘇宥棠明眸微眯,醫女?忠武軍何時出現女子了?定當是那青梅竹馬的心上人了。
醒來已有半月,枕月亭案上是她一筆一畫寫下的前世關鍵節點。她指尖抵着一隻天青釉盞,獨自思索。
前幾日明溪整理妝奁時,指尖忽然觸到匣底暗藏的機關。随着一聲輕響,一枚泛着青光的白底玉佩悄然現出,那個嶄新的"聿"字在晨光中格外刺目。
蘇宥棠執起玉佩,十歲那年春獵的記憶猛然襲來——她為追一隻白狐迷路,遇到溪邊昏迷的少年,染血的衣袖,還有為了保護那少年塞進他手心的那枚帶着體溫的玉佩,那時讓他帶着玉佩去丞相府找她,誰知卻沒等來。
可如今這枚本該送出的玉佩,竟出現在六皇子蕭瑾聿送來的賀禮中,這賀禮是單獨給她的。
她指尖輕撫過那道熟悉的箭痕,忽然想起六皇子前世同爹爹下棋時意味深長的目光。蘇宥棠指腹摩挲過玉佩邊緣時,卻驟然僵住——那少年眼角有一顆淺淺的小痣,而六皇子亦是,莫非……
“秋檀”蘇宥棠喚道。
“奴婢在,主子有何吩咐?”秋檀恭身站定在蘇宥棠身前三步處。
“六皇子可是我當年春獵時救的那小男孩?”蘇宥棠擡眼問道。
秋檀一頓“回主子,能去圍獵的皆是皇子公主或世家子弟,相爺當年派人查過,正是六皇子。”
“那為何沒人告知于我?”蘇宥棠滿眼疑問。
“六皇子恢複後不久淑妃便薨逝了,相爺警告過奴婢們,怕吓着您。”
永甯十八年,江南暴雨成災,謝老太爺奉旨南下赈災,管道被山洪沖垮,改走未被波及的茂林,侍衛來報前方樹上的捕獵網中吊着一瀕死的小女孩,約莫七八歲,渾身泥濘蜷縮着,左手還死死攥着半塊黴變的餅。救下後才知腿上的傷已見白骨,是獵夾所傷,卻硬是沒哭一聲。老太爺蹲下身,用蟒紋袖口擦淨她臉上血污,突然瞳孔一縮——女孩手腕深處,赫然露着翎凰紋,這是最大情報組織隐雀閣的标記。
謝老太爺回京後便為這女孩尋找“家人”,受隐雀閣前任閣主所說,她是南疆人,為護她安全,将其帶入蘇府,作為暗棋培養。自那以後蘇府多了一個明面上學繡花算賬,暗地裡被老太爺當作隐雀閣閣主培養的小丫鬟。
秋檀身穿一襲靛青窄袖衫裙,袖口用銀線暗繡回紋,她垂首而立,耳垂上一對素銀丁香墜紋絲不動——這是蘇家暗衛的标記,尋常婢女不得使用。尋常人隻當是體面些的大丫鬟,卻不知這人是是隐雀閣現任閣主。
蘇宥棠回想道,當年她救的分明是個瘦弱男孩,而那六皇子冷峻深邃的眸子……面容已模糊地叫她想不起來,前世鐘情于裴彥知,卻忽略了周圍許多。
六皇子曾向爹爹求娶自己,竟因為他是那少年。猶記得爹爹向我提起時,我滿口拒絕“不嘛爹爹,女兒就要彥知哥哥,管他是皇子還是将軍,女兒都不嫁。”殊不知上一世後來并未見過六皇子,亦不知竟是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