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檀默默退至蘇宥棠身後。
正是這動作引起了蘇宥棠注意,尋常要行禮後再退下,前世她嫌麻煩,私下省掉了這一規矩。她指尖微頓,難道秋檀也……?
“你……”
蘇宥棠指腹扶着茶盞來回摸索,青瓷釉面冰涼,卻壓不住掌心滲出的薄汗,前世最後那碗毒茶入喉時,似乎也這般苦得發澀。
該如何開口?問她是否活下來,還是問?
“那年的烏龍茶,澀得很。”蘇宥棠突然道。
秋檀的腳步一頓,擡頭猛地看向那亭中的女子,她的瞳孔在驟然收縮卻又在瞬息間斂去鋒芒,化作一片恭順的平靜。然而蘇宥棠還是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震驚與複雜。
“主子”秋檀的嗓子突然啞得不成樣子,卻帶着一絲幾不可察的哭腔,“這茶可還合您的口味?”
蘇宥棠目光落在秋檀微微發白的指節上。那雙手,前世曾為她擋下無數明槍暗箭,最後卻不知生死。
“太苦了。”蘇宥棠緩緩道,将茶盞推向秋檀,“就像……那日的‘朱顔醉’。”
茶盞與案幾擦過,發出輕微的“吱——”聲,秋檀的身子幾不可見地晃了晃,眼中的僞裝終于出現裂痕。那聲音極輕,卻讓秋檀渾身顫抖起來。她太熟悉這個聲音了——前世蘇宥棠最後飲下毒茶的時候,琉璃盞落在青石磚上,發出的就是這樣的聲響。
“主子……記得?”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她看見茶湯表面蕩起的漣漪裡,映出自己慘白的臉,和主子那雙深不見底卻帶着笑意的眼睛。
“主子是……”
“大婚後第二日,我猜到你要問我。”
“所以您到裴府後性子大變,原是您早就知道了,奴婢還當您是将軍走了不高興呢。”
她想起自己多年前初入裴府時,也曾鮮活明媚,會因裴彥知一句"夫人今日甚美"而紅了臉頰。
可後來呢?
“那你呢?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呢?”蘇宥棠帶着疑問望向她。
“是您過身之後一年多,您醒來奴婢就跟着過來了。”她永遠記得那夜。柳管家發現她時,她已是一具半僵的軀殼,左肩的刀傷深至見骨,左腿也麻痹不能動彈。府醫搖頭說救不活了,是蘇老太爺留下的參丹救了她一命。
可終究是晚了,“奴婢醒來已是第五天,您已經下葬了,奴婢是深夜去将您棺材撬開,在您眉心滴了血。”秋檀的喉頭滾動了一下,眼底泛起血絲。
“是巫族的秘術,以血喚魂?”蘇宥棠瞳孔驟縮,指尖猛地掐進掌心,陷進皮肉裡,卻渾然不覺痛。
“所以……”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蘇宥棠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逆天改命,要付什麼代價?”
“主子不用擔心,隻是當時喪失味覺,幸得六皇子府的府醫相治,才得以恢複。不過,奴婢跟着您醒過來便是全新的身體,現下早已大好了。”
蘇宥棠松了攥着的手,還未開口就聽見秋檀繼續說道:
“奴婢剛撬開棺材,六皇子就出現了,他站在墳冢旁的海棠樹下,黑衣幾乎融進夜色裡,若不是看見那泛着幽光的玉佩,奴婢甚至察覺不到他的存在,想來,應是早在此處了,看見奴婢的動作,才故意現身。”
蘇宥棠的呼吸微微一滞,“六皇子為何在此處?”
六皇子說“三滴。”
蘇宥棠這下更納悶了,聲音似一把薄刃,倏地劃破了滿室寂靜“六殿皇子如何知曉?”
“奴婢當時也問了。”
“殿下怎知巫族秘術?”
樹下那少年緩緩走過來,聞言似有不屑,指尖撫過棺木上未幹的血迹:“因為當年教你秘術的祭司,是我的人。”
“奴婢是謝老太爺撿回來的,白芷、明溪、冬至皆是從小跟在奴婢身邊為您悉心培養的,在您過身後半年,六皇子查出裴彥知貪污糧饷的證據,所有涉及此事的官員皆已斬首……”
蘇宥棠看着那連将軍都不願意叫的女子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