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秋檀細數這些年的暗樁、線人,朝中勢力的更疊,甚至……六殿下的隐疾——原來她前世隻肯花心思在裴彥知身上,竟錯過了這京城許多趣事和妙人。
燭火搖曳,窗外的天色早已暗透,可主仆兩卻渾然未覺。茶盞裡的水涼了又添,添了又涼。
“主子,您前世眼裡隻有裴彥知,可這京城裡,有趣的人和事,您錯過了太多。”
“是啊。”前世她滿心滿眼都是那個負心人,為他歡喜,為他憂,為他争風吃醋,甚至不惜自降身份與林樂茹鬥得頭破血流,卻從未真正看過這京城的風雲變幻,人心詭谲。
“城西的茶樓裡,有位說書先生,表面講的是才子佳人,實則暗諷朝堂,連六皇子都曾微服去聽過。吏部張侍郎府邸街角胭脂鋪的老闆娘,看着是個市井婦人,實則是陛下暗探,手裡握着三品以上官員的私密賬冊。”
蘇宥棠聽得怔然,原來她前世活得那樣狹隘,竟錯過了這許多精彩。
“重生這事,隻有奴婢知道。”秋檀的聲音更輕了,像是怕被夜色偷聽去。
蘇宥棠擡眸,望向窗外那輪殘月。是啊,這一世,裴彥知還是裴彥知,林樂茹還是林樂茹,可她卻不再是那個癡心錯付的蘇宥棠了。
“秋檀。”她忽然開口,聲音裡帶着幾分釋然的笑意,“我要和離。”
……
七月初的天氣還帶着盛夏的毒辣,偶爾有風掠過,裹挾着月季的清香。
内侍總管尖細的嗓音刺破潮熱的空氣: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忠武将軍裴彥知,臨危受命,節鎮西陲,複我西北二十城,功在社稷。今晉封定西伯,世襲罔替,賜丹書鐵券,食邑千五百戶,另賜金絲軟甲一副、玉帶一圍、西域寶馬五匹、黃金萬兩,欽此!”
裴彥知重重叩首,渾身似有一股熱流湧上心頭:“臣,領旨謝恩。曾經,滿朝文武中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這寒門武将的笑話,向蘇宥棠提親時,人群中有人開口:“還不如當上門女婿呢!”那輕蔑的眼神,諷刺的口吻……
而今,這一切都有了意義。
栖棠院書房内,蘇宥棠正繡着香囊,指尖銀針穿梭,絲線在素緞上蜿蜒成精巧的纏枝紋。
“夫人,将軍回來了陛下特封為……”小厮低垂着頭,聲音壓得極輕,像是怕這剛過門不久的新夫人受不住似的。“還帶着一陌生女子。”裴府衆人皆知,這當家主母蘇宥棠對将軍早已情根深種……擔心主母震怒遭受無妄之災,無人敢前來禀報。
蘇宥棠的針尖微微一頓,随後又若無其事地繼續繡着。她的唇角甚至勾起一絲弧度,可眸中的暗色卻猶如深潭。
“是麼?”她輕聲應着,指尖輕輕撫過香囊上那朵綻放的并蒂蓮——赤色絲線在日光下微微閃着金光,那是用‘朱顔醉’淬染的,花了許多天才染出這一縷看似嬌豔的緻命絲線,若有人貼身佩戴超過三日,這毒便會滲入骨血,如上一世蘇宥棠一樣,心脈枯竭而死。
“這才多久啊小姐,将軍他怎能帶着女子回來呢?何況還未禮成啊,這……”明溪急得絞緊帕子氣得跺腳。
蘇宥棠指尖的銀針在泛着冷光,聞言不過微微一笑:“急什麼?禮數未全才好,好明溪,且看着吧。”說罷便看向秋檀,兩人心意相通般笑了。
前世蘇宥棠聽聞他帶回一女子還要納妾時,猛地起身盯着這位自己選的夫君,”我不同意。”
“同不同意已經由不得你了,樂茹有了身孕,你身為正妻,理當寬容大度,我納一個妾室你便這般斤斤計較,哪有丞相之女的風範?”
後來,裴彥知讓她主動交出中饋之權,理由竟是與妾室撚酸吃醋,侯府内務亂七八糟。那林樂茹越發嚣張,時常在宴會上以有子為尊更将她兩還未禮成處處宣揚,府中後院之事也成為京城許多人家的飯後談資。
婆母一心禮佛,裴彥知沉浸在溫柔鄉中,對這一切視而不見。
蘇宥棠如墜冰窟,大婚之夜匆匆離去,歸來帶美妾,還未禮成已讓妾室有孕,這寵妾滅妻之人是如何得到她的青眼?
“裴彥知,你求娶我之時,我可有風範啊?我堂堂相府嫡女為何要受這等屈辱?”
“你受屈辱?是你讓你的好父親,當朝位高權重的丞相來逼我求娶你,你都不問問我對你的心意嗎?”裴彥知咬着後槽牙惡狠狠地說道。
蘇宥棠剛至裴府前廳門外,便瞧見那隻在那大婚時見過的婆母撚着佛珠冷眼看着林樂茹,想來是對這件事頗有微詞。
“兒媳給母親請安。”她清清淡淡的福身行禮,不似從前那俏皮模樣。起身徑直走向右側首位。
裴彥知比出征前更添幾分英武之氣,戰袍襯得他劍眉星目,下颌線條比離京時更加淩厲,俊朗非凡。
這完美皮囊下,藏着怎樣一顆肮髒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