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宥棠霜色羅裙衣料薄如蟬翼,裙擺紋絲不動,姿态恭謹,背脊卻挺得筆直。
主位的老夫人正撥弄着腕間的佛珠,仿佛眼前這場即将開始的妻妾之争與她毫無幹系。
新婚第二日本應拜見公婆,誰知婆母遣崔嬷嬷來說:“将軍領兵出征,老夫人實在擔心的緊,已去小佛堂誦經直至忠武軍歸來,特命老奴來告罪,府中規矩沒有那麼多,新夫人今日不必拜見了,日後的晨昏定醒也免了。”
前世她當是婆母故意刁難還頗有怨言,卻不知這婆母竟是真的吃齋念佛。
但這一世蘇宥棠擔心落人口實,在“醒來”後去裴氏祠堂,給公公的牌位敬茶,在下人眼裡也算全了這禮節。
她擡眼,目光越過裴彥知,望向他身後的“陌生”女子。
那女子一身杏紅紗裙,發間一支珍珠步搖随她動作輕晃,襯得膚光勝雪,一雙圓眼打量着裴府和滿座的人,猶如貓兒神采奕奕,唇角翹起狡黠的弧度。
“這位姑娘,瞧着面生。”她嗓音輕柔,眼底卻似寒冰,“不知該如何稱呼?”
那女子剛要開口——
“啊,瞧我。”她忽然輕笑,“既是夫君帶回來的人,理應親自介紹才是。”
裴彥知忽地一怔,他原備下滿腹說辭卡在喉中,原以為她會震怒、會質問,甚至當場摔盞而去,畢竟從前……
可如今,她竟隻是垂眸望着茶湯,連眉頭都未皺一下,神色淡得仿佛在聽一件無關瑣事。
“這位是林樂茹,我在西北受傷時是她救了我,無父無母,日後便……”
他話音未落,蘇宥棠擡眸,“西廂的聽雪軒吧。”她輕聲道,輕敲着手指,“那兒清淨,适合養傷。”
屋内霎時靜了下來,衆人目光皆在這當家主母身上,就連不愛湊熱鬧的二房大小姐裴心宜都眯着眼睛看向她這位嫂嫂。
二房太太王氏捏着帕子輕輕一笑,眼尾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地瞥向蘇宥棠:“聽雪軒?那可是緊挨着将軍書房的清靜地兒,到底是彥知夫人體恤。”她故意将尾音拖長,意有所指地掃了眼站着的裴彥知。
身後那女子眼底倏地亮起一簇光,嘴角抿出漂亮的弧度,她下意識往前邁了半步,心想原來這事成的這樣快。
裴彥知眉頭緊蹙,他見蘇宥棠此刻正垂眸撫平裙褶,唇畔那抹淺笑分明是溫婉模樣,卻讓他後頸無端發緊,怎會如此順利,可是她知道了什麼?
“既救了夫君,自然該賞。”蘇宥棠撥弄着茶盞,青瓷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隻是——”她尾音拖得綿長,嫣然一笑,目光掃過林樂茹微微發緊的指尖,聲音輕緩,看向老夫人和裴彥知,“我聽聞,夫君肩膀被毒箭刺穿,是林姑娘……”蘇宥棠似在猶豫如何開口,隻見她忽然擡眸,目光如刀般劃過裴彥知肩頭,“把毒血吸出來的。”
她指尖一頓,茶盞“叮”地一聲擱在案上。
“林姑娘既見了夫君身子,又這般舍命相救,若不納進府中,倒顯得我們裴府不知感恩了。”
蘇宥棠優雅起身行至林樂茹跟前,裙擺上的銀線纏枝紋更顯這女子的雍容華貴。
擡眸直視裴彥知,眼底寒光乍現,“不如夫君納入房中吧。”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不轉了,剛要開口阻攔卻見林樂茹突然轉向蘇宥棠,屈膝行禮:“民女願前往聽雪軒。”
她垂眸看着禮數不全的林樂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林姑娘倒是識得清自己的位置。”
說罷便吩咐道:“李管家,将聽雪軒收拾出來,三日後是将軍冊封伯爵的大日子,将林姑娘的納妾文書,一并辦了吧,也算雙喜臨門。”
裴彥知不想心事被人發現,嘴硬道:“我正有此意。”
蘇宥棠垂眸輕抿茶湯,眼尾餘光卻将林樂茹那抹溫婉笑意盡收眼底。
“民女謝夫人恩典。”林樂茹伏地行禮時額頭抵在冰冷的青磚上,唇角卻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恍若看見自己鳳冠霞帔成為裴彥知正妻的模樣。
裴彥知伸手去扶,林樂茹卻故意踉跄着往他懷裡栽,她感受着男人有溫度的手掌,在心裡默數——還有三日,等納妾禮上那杯茶入了蘇宥棠的喉,日後這伯爵府的女主人就是她了。
蘇宥棠轉身時裙擺掃過青磚,帶起一陣暗香浮動。
“明溪。”她輕喚一聲,“将我今早繡的香囊賜給林姑娘。”
“妹妹可要日日戴着。”蘇宥棠忽然貼近,親手将香囊系在林樂茹腰間。
“這裡頭可裝着将軍子嗣的福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