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制止他大驚小怪的行為,陳蟬不得不開始秋後算賬:“你不是說我是俘虜,是階下囚,是你的奴隸?”
“老子那是氣話!我是你奴隸還差不多!”崔俨把藥碗往桌上一摔,不敢直視陳蟬的眼睛,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隻能老實承認:“……那什麼,我騙你的,陳岱沒有死。”
陳蟬不吭聲。
“金章确實是我在琅琊郡撿來的,至于其他的,純屬個人推測。”崔俨長這麼大,即便家被抄沒,也絕非忍氣吞聲之輩,更别說低頭,換了旁人如此甩臉子,早被拉出去砍了十回八回,也就陳蟬,能在他面前擺譜。
他想發火卻不敢發,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想想眼下,陳蟬至少能喝藥吃飯,總比躺在床上生死不知,水米難進,連藥都灌不下去要好。
陳蟬正慢條斯理地擦嘴,越瞧,那張臉越惹他憐愛,崔俨忍不住走回榻邊,擠着他大馬金刀坐下來:“我幫你找你大哥,行了吧!”
陳蟬還是不說話。
軟的不行,崔俨又想來硬的,偏偏船兒喚了大夫來複診,沒給他機會發揮,他隻得退了出去。
出了門,遠遠便見一着青色僧袍的老人,正負手站在荷塘邊喂魚,崔俨越看越眼熟。
“先生,您怎麼來了?”
“老頭子再不來,你豈非還要胡作非為!”老人忍住把餌料砸他臉上的沖動,沖他吹胡子瞪眼。
彌什作為崔仲宣千挑萬選出來的幕僚,在崔俨手下雖然挂職從事中郎,但人一直不曾踏足兖州,而是留在兖州和豫州交界的陳留大本營。
崔鄭聯盟到底是兩姓二心,因而非要事他不輕易出山。
崔俨沒說話,乖乖聽他數落一通,彌什知他性子跟茅坑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故而轉為歎息:“老夫當初勸你,趁楚國内讧,拉攏江南望族,最好能和陳家聯手對抗皇權,可你,你,你竟然把人給睡了!”
“那豈不更好。”崔俨不以為意。
“你……”
“先生,您消消氣,我爹畢竟因為去見陳岱而死,我怎麼着都咽不下這口氣,何況聯合,嘴皮子上耍耍可以,真要落地,哪裡那麼容易。”
“當初陳岱上疏,就是看不起我們,他們占據江左自诩高貴,私下裡罵我們都是北來的伧夫,他會松口?我把他弟弟睡了,有本事他來找我,反正陳家又沒有适齡女子,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這都幾個月了,得是多少日子的恩,老師,你想要的聯合這不現成的。”
“何況這幾個月來,我費盡心思搜尋靈丹妙藥……”
“打住!打住!”彌什兩眼一黑,大驚失色:“什麼夫妻?上一回你大放厥詞,竟還是認真的?”
崔俨選擇性耳聾,繼續他那一番狂言:“……反正,瞧得上也好,瞧不起也罷,老子不需要那群士大夫,靠手下的兵,一樣可以打出天下來。”
“哎喲喂,老夫的救心丸呢!”彌什的魚餌全給扔了出去,一手撫着心口,一手哆哆嗦嗦從身上掏瓷瓶,趕緊往嘴裡塞了一把藥,生怕晚了會被這小狼崽子氣得一命嗚呼。
“老師,您就應該在陳留安心将養着。”
彌什跳起來就要給他一大耳刮子,但這小子這兩年仗打下來,已經快比他這個糟老頭子高一個半腦袋,早不是當年還能乖乖挨教訓的少年。
“……咳咳咳,你真喜歡?”
“那不屁話,不喜歡五個月前他就該身首異處了,嘿嘿,我就喜歡他。”崔俨不禁生出幾分得意,也倒是陰差陽錯,如果當時他直面的是陳岱,沒準已經一刀取了對方項上人頭。
陳蟬卻是和那些滿心算計的政客不同,他有他獨特的意趣,越是得不到,越叫人着迷,光是想想,崔俨心裡頭便有些意動,可一想到早間,陳蟬不識好歹給他氣受,便又垮了臉:“但我現在要表現得沒那麼喜歡。”
“胡言亂語!”
彌什也知道斷袖分桃,年少時也為五陵少年,風流過一段時日,卻并不曾聽聞不娶妻生子,如此能得長久的,左右不過富貴人家的狎趣,再說了,他不娶,陳家公子也不娶?都是什麼歪理,這是一頭陷進泥淖裡:“你這樣是……是禮樂崩壞,黃鐘毀棄,瓦釜雷鳴,是,是違反公序良俗的!”
崔俨頂撞回去:“那三綱五常還說老子不該謀反呢!”
“呸,你那是謀反嗎!”彌什老臉一陣紅一陣白,趕忙去堵臭小子的嘴:“你那是取亂侮亡!真是什麼話都敢亂說!”
朝廷那幫人心裡,可不就是這麼想的,崔俨不屑地笑笑,正要繼續口出狂言,卻瞥見那廂大夫跟在船兒的身後,拈着胡須走出來。
他不欲多說,正了正衣冠,準備進屋。
這時,月拱門前忽然蹿出一道矯健的身影,口中還高聲呼喊着:
“崔将軍!”
“崔将軍且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