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蟬進屋時,船兒正慌張地藏東西,見他目光朝自己飄來,隻能放棄小動作,把手裡的靈芝塞到他懷裡:“公子,您看這靈芝如何?”
“子實柄短,色正氣清,是上品紫芝。”陳蟬淡淡道:“你剛才就是在把玩它?”
“不不不。”船兒搖頭。
如此,換作陳蟬一愣,眼見她從屁股後頭掏出一筐子的靈芝:“俺是在看它們,這朵最圓,俺叫它圓圓,這朵最紫,俺叫它小紫,還有這朵……”她誇張地瞪大眼睛,“公子,俺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靈芝!”
陳蟬不以為然:“崔俨令人送來的?”
船兒趕忙點頭:“将軍再三叮囑,每日要熬粥煲湯給你喝,”又驚呼一聲,“哎呀,小廚房還生着火呢,俺給忘了!”便拽着籃子要奪門而去。
“欸,這朵忘了。”陳蟬追出來,要把手裡握着的紫靈芝給她,卻在抄手遊廊撞上幾個僮奴拿着農具,搬着樹苗迎面走來。
就這恍惚眼的功夫,船兒已經跑沒了影子。
搬東西的下人惶然,唯恐驚擾了貴人,就要放下東西磕頭,陳蟬也顧不得靈芝,把人扶住,順口問:“這是……”
“将軍說這院子好歸好,有荷,有桂,有山茶,卻差了一樹春花,讓我們移栽棠棣過來,正合四季花期,湊個時宜圓滿。貴人放心,這花好活得很,來年春回,必定花開滿樹。”見陳蟬似乎在走神,對方腆着臉笑:“貴人?貴人?”
院裡花開,可人又待何時歸。
陳蟬眼底略現傷感,擺擺手打發:“忙你們的吧。”
得了恩典,幾個僮奴立刻放開手腳在園中植樹,陳蟬坐在聽雨軒中,垂眼翻看手裡的靈芝,擡眸又見慢慢扶正的棠棣樹,不禁陷入沉思。
今日聽了遊方雁的話,倒是想起了芝棠兄,不知他在江左如何,自己失蹤半年,可有挂牽。
崔俨一跨進院門,就見陳蟬手扶着闌幹,神傷哀思,卻對自己安排人栽植的花目不轉睛,心下越發憐愛,想過去哄他:“聽人說你在江左,春日常踏青出遊,我這花種得如何?保教你四季都有花看。”
陳蟬想得出神,沒注意到身後有人,被吓了一跳,立即冷臉起身。
這幾日,崔俨就跟牛皮糖粘在他身上一樣,隻要在府裡,走哪人跟到哪,若是那日公務繁忙,即便子時歸來,也要把他從榻上翻起來左看右看,再問一些沒什麼由頭的問題,不肯放他好好歇息。
他見過崔俨行軍,一向寡言冷語,不知近來又是中了什麼邪。
此刻見他貼上來,隻煩不勝煩,無論說什麼,都當沒聽見。
崔俨低聲下氣多時不得回應,自然不悅,見他要走,立刻把他拽回身邊:“你對别人有說有笑,上酒肆吃吃喝喝,對我就冷着個臉?”
陳蟬立即反應過來:“難怪這麼放心我出府,原來還在你眼皮子底下。”
“我是擔心你的安危!”
“這兖州,再沒有誰比你更能傷害我。”
崔俨聽得此話心中燒灼,不由用力:“你非要和我句句帶刺嗎?便是溫世澹和白秋川,也不見你對他們如此。”陳蟬額頭冷汗直冒,想他才大病一場,不願争吵,崔俨便自己說服自己:“你就當是我待你特别。那些人隻遠遠保護你,旁的你看我可有幹涉半分!”
一想到陳蟬對個不認識的孩子,都是又解衣,又呵護的,還有那個令人生厭的商山弟子,罵不疼打不走,兩人還不知怎地碰着一塊,想着就倒牙酸。
越想,崔俨越憋不住,厲聲警告道:“奉勸你在外頭還是收斂着點,别忘了你是誰的人!”
陳蟬隻覺得好笑,本不想和他多費口舌,但也不住和他唱反調:“誰的人?你的人嗎?你總歸要上戰場的,還能看住我一輩子?”
崔俨臉色一下子陰沉起來:“我帶你一塊去。”
陳蟬笑了一下:“求之不得。”
“你就是想跑是不是?”崔俨如臨大敵,他來見陳蟬,就是要來告訴他,自己将要離開兖州一段時間。
好些日子見不到人,本就令他惴惴不安,陳蟬此話一出,無異于踩準痛處,崔俨頓時勃然大怒,揪住他的衣服,喝道:“你覺得自己上了戰場就能趁亂離開?我告訴你陳蟬,刀劍無眼,隻有死路一條!”
陳蟬盯着他不說話,眼中蒙着一層看不透的霧氣。
“你就是想死對不對,就這麼想掙脫我!”崔俨松手,在原地來回踱步,“愛死就去死!”過了會,不見動靜,他心中又複生恐慌,怕他真不顧一切自戕,找補道:“哼,你死一次我救一次。”
陳蟬攏了攏衣襟上的褶皺,慢吞吞地問:“……那戰場?”
“你休想去!休想離開瑕丘!也休想和人跑了!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和誰見過面,誰敢幫你,我就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崔俨抓住他的手臂,惡狠狠把他拽走:“你就是嫌我煩,想把我氣走徒留你清靜,我才不會上當,你不想見我,我偏要見你,我不僅見你,還要跟你同吃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