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俨哼聲,不應諾,卻去捉他的手指,拉向自己。
陳蟬的手敏感地往回縮,崔俨握住他腕骨的手卻用力幾分,捏得他生疼:“聽話。”
“……”
“你快點。”
“快不了。”
崔俨噙着笑,終于捉住陳蟬躲避的唇,撬開唇瓣:“你想我嗎?”陳蟬不吭聲,他便輕咬了一下舌尖,略施懲罰:“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陳蟬,青州大捷,我跑死了兩匹馬,不是為了來氣你,我隻是想第一時間見到你告訴你……他們都死了,隻有你……”
陳蟬手上的動作一停,腦袋空白了足有兩息,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崔家。
耳鬓厮磨間,崔俨閉目享受,不住地說想他,喜歡他,又不斷地乞求那一點點可憐的回應,陳蟬麻木地聽着他的愛語,卻覺得可笑,明明被強迫、被囚禁的人是自己,但好像崔俨才是那個被裹挾的人,脆弱得不敢面對現實的無情。
完事後,崔俨拉着一角衾被給他擦手,再重新把遒勁的四肢搭了上來,壓着他陪自己在榻上再睡一會。
“晚上不鬧你了,食言是小狗。”
陳蟬被他雄渾的氣息包圍,不由擡頭,描摹他挺立的鼻梁和英朗的眉眼。
行軍打仗時,崔俨幾乎可以像鐵人一樣不睡覺,為了保證戰術落地,和士兵幾乎同吃同睡,同守在一線,即便休戰,也可稱一句高度自律,今晨如此,恐怕昨日又是風塵仆仆,這次又跑死了幾匹馬呢?
陳蟬的腦袋裡忽然擠出一個念頭,如果崔公沒死,如果朝廷不施壓,如果沒有令人作嘔的派系争鬥,如果楚國不失中原,如果燕國退居漠北,大概他現在也隻是個呼鷹嗾犬的公子哥兒,是李白詩中“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的模樣。
但這些,都不可能在現實中存在。
陳蟬眼神幾變,最後歎了口氣,把額頭靠在崔俨的鎖骨上,閉上眼睛,任由他将自己摟得死緊。
再睜眼時,天光大亮。
身側無人,隻被窩裡尚留着一絲缱绻的氣息,陳蟬面無表情起身穿衣。胸前約莫破了皮,被這個時代不夠細軟的綢布一刮,微微發痛,他臉色頓時發青,小半月未見,這人跟餓死鬼一樣又撲又咬。
更不說渾身猶如散架。
但他不得不出門,今日正是十一月初八。
陳蟬沒帶上樓一,強忍着不适,和遊方雁碰面後,一道往桂花雅集去。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思念,算是在昨夜破了,身心皆滿足的崔俨,仔仔細細給船兒交代了一遍今日給陳蟬備的吃食,方才出發,上瑕丘的府衙去處理公務。兩州既定,練兵雖不能松懈,但後方的政事,卻也要花心思打理。
用彌什的話來說,此一時起,他不再隻是悶頭打仗的武将,要學着了解府衙各處的運行,不求面面俱到,但要懂得用人,而用人的前提,首要便是同各方勢力打交道。
他雖對老師的政治考量不敢苟同,但穩定的後方,更利于來年南征,何況,鄭崔聯盟,若他放手不管,鄭家則勢必想方設法鑽空子,自己可以不談戀權術,但絕不能讓給鄭崇和把持。
于是叫上溫世澹和他挑選出來的各曹府吏,将這半年來的情況梳理了一遍。
正談到要緊時,彌什找了過來,說:“你怎麼還在這兒?”
崔俨皺眉:“我不在此地公幹,還在何處?”
“你忘了今日的瑕丘雅集!”
崔俨當然沒忘,把手中戶曹遞上來的籍賬往案頭一落,翹腿随意地坐下來:“就知道你為這事而來,都說了我不去。”
這雅集打着賞花吟詩的由頭,實際上是兖州幾地的文人雅士會聚一堂,對崔俨他們這些武人進行口誅筆伐。
崔俨早早得到消息,對此頗為不屑:“難道我還要去讓他們指着鼻子罵?我不派兵把這幫酸腐一網打盡,已是仁至義盡。”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彌什卻道:“民心即是天道,治民者禁奸于未萌,而用兵者服戰于民心,這些文人雖于治國無用,但有時候卻很會蠱惑黎民,兖州百姓不知你為人,一切都憑他們說道!”
“老頭子我毫不誇張地說,他們對你的了解,可能比你自己對自己還要了解!”
崔俨:“……”
“那些大儒耆老,你瞧不上,我也瞧不上,但天下重名,即便是當今聖上,也得依禮法行事,尊一個師出有名,講一個正朔相承,否則你看他陸攸小兒,打壓世家,何必行那些彎彎繞繞的事。”
崔俨被他念叨得心煩,想把他轟出去,但最終沒這麼幹。
“百姓不知道什麼人該死,什麼人當活,隻知道死的人比他有權有勢,比他門第高貴,那就是死得理所當然。”彌什歎氣,也不想過分逼他,自己教出來的徒弟,何所長,何所短,他心裡清楚,隻是心裡也托了幾分不切實際的期望:“我馬上要啟程回陳留了,你小子還是讓老頭子我省心一些。”
“行,備車,去桂花雅集。”
崔俨嘿了一聲,翻出墊案腳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