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不能逼着人家往嘴裡塞。薛柔悶悶一撇嘴,别開頭,面朝一臉樂呵呵的景帝:“父皇,這小崔大人年紀不大,舉手投足倒像四五十歲的人——一絲不苟,一本正經。”
景帝咽下最後一塊糕點,從龔福手中接了茶水漱過口,在薛柔與崔介二人之間睃兩遭,笑眯眯道:“這才是正人君子的做派。”
眼見父皇胳膊肘往外拐,薛柔郁悶不已,撿了蓋子扣好食盒,提在手心,起身要走:“那便請父皇随小崔大人慢慢用膳,兒臣不打攪了。”
遠遠的,崔介作揖相送。
觑着他,薛柔快步出門,三喜迎上來捧了空食盒,湊個熱鬧:“殿下見着那崔二郎了嗎?”
薛柔峨眉輕挑:“見是見着了,就是此人忒心高氣傲、不識擡舉。”
在外邊等候的工夫,三喜向上書房的太監們打聽了一番,個個都是一緻的說辭:崔家二郎性子清冷,京中多少貴女傾心于他,他向來置若罔聞;介于此,人們把他比作雲間月,遙不可及。
“崔二郎君家世不凡,才氣過人,矜貴自持些也屬人之常情。”薛柔一記眼刀子飛了過來,三喜忙忙找補:“任崔家二郎再尊貴,也尊貴不過您去!他怎敢對您不敬?”
薛柔相當受用,鼻子裡哼了一下:“他既自視甚高,那麼我非要壓他一頭不可。”說着一頓,笑顔明媚,“我記得,崔家有個小娘子,比我略長些,去年春日宴上打過照面……你可知她和崔二郎是什麼關系?”
三喜想了一陣,回:“那小娘子好像是崔二郎君的妹妹,人溫溫柔柔的,陪八公主上過一段日子的學,今年過了年就沒進宮陪讀來了,也不知道是病了還是其他什麼緣故。”
說來湊巧,衆皇子公主中,薛柔哪個都處得來,唯獨八公主——舒婕妤所生,慣會湊到父皇面前扮柔弱裝可憐,求父皇多多垂憐舒婕妤,私下裡還和太子來往殷勤。這是兩手準備:父皇那求憐惜求不成的話,便攀上太子,待有朝一日太子接了父皇的寶座後,念及兄妹情誼,提攜她們母女。
但是和太子沾邊的,薛柔俱厭惡,八公主非但主動招惹太子,且把小伎倆耍到了父皇跟前,不煩她煩誰?
“好好一個人,偏生和她攪和不清。”薛柔不掩嫌惡,“本想認識認識這位崔小娘子來着,孰料……算了。”
且走且聊,不覺東宮近在眼前。
“真晦氣。”先在崔介處碰了壁,而今又趕上最嫌棄之人住的宮殿,薛柔壓着唇角,大為不悅,“每回去上書房,都躲不開這地方。”
讨厭什麼來什麼,但見斜對面的宮道上走來一雙人影,一玄一青,一高一矮,言笑晏晏。
“是十妹妹啊。”八公主薛嘉着一身天青色衣裙,頭上斜插一支翡翠簪子,面上略施粉黛,碰着薛柔,眼中劃過一絲不耐煩,卻仍笑開了打招呼,“十妹妹是才給父皇送過飯嗎?”
上書房重地,準許随意進出之人屈指可數,薛柔乃頭一号。據此,薛嘉得出結論。
打小千縱萬寵,薛柔長了一肚子直心腸,好壞全挂在臉上,對薛嘉和聲和氣的問候,嘲弄一笑:“八姐姐比我更勤謹,三天兩頭往東宮跑。今兒又做什麼來了,借書?送牛肉羹?”
薛嘉頻頻往東宮去,有兩個老生常談的理由:借書,送各種羹湯。薛柔說白了,正是光明正大奚落她無事獻殷勤。
薛嘉是個聰明人,領悟到位但不顯山不露水,笑吟吟接話:“聽聞太子哥哥抄錄佛經辛苦,筆杆子都斷了好幾根,前些日子父皇賞了我一支上等狼毫筆,橫豎我不大使得上,想着别浪費在我手裡,便趁今日天氣好,拿給太子哥哥。”
話至此,薛柔方留意到薛懷義手裡握着個窄長盒子。薛柔仰頭望一望湛藍的天,櫻紅的兩片唇間洩出聲聲笑:“是呀,太子殿下勞苦功高,贈一根上好狼毫筆是應當的。”
清脆的一句“太子殿下”,看似敬重,其實蘊含了太多譏諷與輕慢,薛懷義心知肚明,五指不斷蜷縮,恨不能讓指頭同木盒子長在一起。
薛懷義面無表情,可薛柔笃定,他風平浪靜的面孔之下藏匿着一張極盡扭曲的嘴臉。他恨她,恨她把他踩在腳底,肆無忌憚踐踏他的尊嚴。他恨得有多狠,她就多歡暢。她便是要他睜開眼仔細瞧瞧,不是什麼人都配與她以兄妹相稱的。
“東西送到了,八姐姐,走吧?”薛柔倨傲的目光掠過薛懷義,直指薛嘉,“免得下個月皇祖母八十大壽上,因八姐姐屢屢打擾,導緻太子殿下交不齊全為皇祖母祈福的八十一卷佛經。”
無人可見處,薛嘉将薛柔罵了個狗血淋頭,擺到明面上的,仍然是善解人意的八姐姐:“十妹妹說得是。”轉頭對薛懷義點一點頭,柔聲細語道:“太子哥哥保重身體,切莫累垮了。”
薛懷義默默吸了口氣,确保嗓音一如既往地平穩:“八妹妹的話,我記在心裡。”
二人惺惺作态的樣子,薛柔隻覺滑稽,自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