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我捋捋發生了什麼。”
看窗外天色深沉,亥時也有了,那這無意識的幾個時辰,究竟怎麼一回事,必須搞明白。
三喜提了把小闆凳,并腿坐在床前,細細道來:“您不勝酒力,在舟裡昏睡過去。娘娘多會不見您,心下憂慮,讓許嬷嬷與太子殿下四處尋您……”
“等等!”迷迷瞪瞪的神智因一個“太子”而幡然醒悟,“薛懷義?母後讓他找我?”
三喜沒來由地心虛,目光躲閃:“是……後頭也是太子殿下找着您,将您……送回來的。”
三喜故意隐下薛懷義又抱又背的過程,直奔結果,意圖就此翻過去,少給薛柔添些堵。
“薛懷義送的我!?”似乎有一盆涼水從頭頂栽下來,澆得薛柔精神飽滿、耳清目明,“你既說我醉倒了,那他如何送的我?”
三喜猜到原原本本告訴的話,她一定會動氣,氣不過直闖東宮也是做得出來的,因而吞吞吐吐,半晌吐不全一句話。
“說呀,你啞巴了?”薛柔翻臉無情,嫌三喜憋悶,惱斥。
三喜沒辦法,藏頭露尾地答了——瞞下逾越兄妹之情的抱,勉強留下那一路背回來的辛勞。
薛柔怒不可遏,兩眼直冒火星子,指使三喜伺候穿衣,真有打上東宮的派頭。
三喜苦苦哀求:“千萬不行啊,殿下……大半夜的嚷起來,後果一發不可收拾啊!”
酩酊大醉過後,又發雷霆之怒,直掏空了薛柔的身子,她頓時感覺天旋地轉,身體左搖右晃,寸步難進,勉強扶牆才穩住重心。
三喜趁機攙她坐回床邊,一片丹心為她考慮:“殿下現在體虛,吹不得風,而且您大張旗鼓地出去,首先娘娘那頭就過不了關。今兒陛下和娘娘因為您偷偷溜走,還醉酒誤事,臉色已經不大好了,都是念及您昏睡着,這才沒追究。以奴婢的蠢主意,這次……就算了吧!太子殿下不也是出于好意嘛……”
“他對誰都可以心懷善意,唯獨對我,絕無可能!”
薛懷義巴不得她趕緊死了,焉會由衷善待她?
他背她一路,無非是知道她惡心他整個人,借這次身體接觸來怄她罷了!
“你速速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既處處妨礙而難以出入,那就先把身子洗刷幹淨,改明兒時機合适,這口惡氣必然加倍償還!
原以為不缺報複回來的空子,孰料後頭的每日都排得滿滿當當:
先要和崔家商定兩家結親的良辰吉日,拿準了以後,記下雙方的生辰八字,一并叫欽天監算倆人合不合、日子好不好,統統沒問題後,終于敲定今年九月初二這日先把親事定了,待明年春天再舉辦婚宴;後邊緊跟着制婚服、學禮儀等一系列麻煩事。
直叫薛柔忙得暈頭轉向,将她轄制得死死的。
大費周章下來,找薛懷義不快活的這點子,自丢下來那日便再沒撿起來過。
最初是皇後自己請了教引嬷嬷教導薛柔,叵奈皇後心疼女兒,太嚴厲了不忍心,她又是個小孩心性——頑劣,根本潛不下心來學,今兒找機會溜溜貝貝,明兒借口頭疼腦熱偷幾天懶,可算無病無災的了,結果往廳裡一坐,手心托腮瞄着窗外開小差,嬷嬷授的課能放入耳三成就算燒高香了。
幾經波折,嬷嬷教得力不從心,薛柔倒是自得其樂,最後便造就了兩三個月過去,她對各種規矩的了解一如往常,分毫沒長進的現狀。
休說往大場面擺設,以疼惜女兒聞名遐迩的皇後亦看不下眼,屢屢扶額苦笑。
五六七月過完,納吉日為期不遠,按住薛柔惡補課業的大任迫在眉睫,為此,皇後愁腸百結,每每在景帝枕旁長籲短歎。
景帝狠一狠心,提了個主意:論起禮儀,宮裡沒第二個人比太後更熟稔周全的,不若和太後通融通融,把薛柔送去進修。有太後威嚴鎮壓,相信不日便會模樣大變,扭轉乾坤。
太後出面截胡崔介的心結,皇後尚未撫平,不太情願,姑且按下不表。
過了幾日,眼見事态每況愈下,忍無可忍,心一橫,同意景帝的提議。
景帝相托,縱太後不甚滿意薛柔,亦違逆本心答應了。
如此隻剩薛柔的思想工作。
左思右想,這個難題,皇後囑托與薛通,他們兄妹無話不談、親密無間,這些逆耳之言由薛通講出口,她比較容易接受。
薛通調動睿智,以崔介為突破口,規勸薛柔:“你可想通透了,崔大人端方有禮,你若一意孤行,不思進取,即便納吉、婚禮潦草過去,以後你們過起日子來,崔大人滿口學問,你一竅不通,還離經叛道,時間久了,你們倆還能湊到一起去嗎?”
薛柔甩手不幹了,出言頂撞:“我是招驸馬,又不是到他家洗手作羹湯去了。他若有意見,大不了一拍兩散,對誰都好。”
薛通被這歪門邪道的說辭逗笑,但身負重任,吊兒郎當不可取,遂正經八百地道:“反正好的壞的我都給你提過醒了,你聽不聽由你,隻别那會真和崔大人掰了,朝我們大家痛哭流涕、滿嘴悔恨就好。”
想起那清風明月般的身影,薛柔優柔寡斷,歸根到底舍不下,咬咬牙認了:“少拿重話吓唬我,我學就完了。”
之後的日子,于薛柔如同噩夢,苦不堪言。好在精神集中了,學起東西來突飛猛進,應對起太後檢查功課的差事來,日漸如魚得水。
看她安分已有不少時日,太後仁慈一回,準她出去逛兩個時辰。
她壓抑欣悅,恭恭敬敬稱退。
一跨過慈甯宮的大門,本相畢露,尋了處花蔭坐着,交代三喜:“你跑快點,把貝貝牽出來。那日之辱,我要趁今日讨還!”
三喜暗暗憂愁,一步三回頭而去。
薛柔手搭涼棚縱目遠望,可巧,于對過的樹蔭下逮着仇家,遙遙喊一嗓子:“薛懷義,你過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