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柔喊的是薛懷義,可程勝委實心驚,汗登時蒸了一腦門,大太陽當空照着,十分锃光瓦亮。
遠遠的,薛柔抱胳膊站着,脖子抻得長長的一根,頭顱高高地頂起來,似乎不滿足于現有的身高,一心想同中天驕陽比肩。
“殿下,奴才瞧,十公主好像來者不善呐……”
這樣的對峙,程勝可太熟悉了,隻是近兩三個月來薛柔被拘在慈甯宮裡學規矩,不見人面,自然找不了東宮的茬兒。
現今活生生放出來,那雙手八成發癢難耐了……
薛懷義卻有着天差地别的心境。
這幾個月,他一直靜候薛柔找他算當日在小舟上的賬,左等右等沒動靜,略一打聽,合着是被提溜到太後手底下關禁閉去了,為下半年與崔介的親事而刻苦用功,廢寝忘食。
他忽然意識到,她真的快要徹底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了。
他又開始重蹈覆轍,連連目不交睫。
看不見她比看見她,帶給他的痛苦更勝一籌。
是什麼在控制他的思想,他挖掘不出,姑且統一認作為“恨”好了。
直到今日再度狹路相逢,那種難以名狀的空虛感竟得以填補,頹敗化為烏有,之後就有了他笑吟吟靠近薛柔的畫面。
“好久不見啊,十妹妹。”
他在笑,笑得那麼無所謂,準是在為那日的趁虛而入耀武揚威!
“聽你的口風,還挺想念我不成?”
薛柔展現出來的面目,在第三雙眼睛--程勝看來,與以往每一次欺淩中的譏諷嘲弄大同小異。
惟有她自己清楚,譏嘲已遠不足以契合此刻之心緒,如果沒有外界的各種掣肘,她絕對會指使貝貝将薛懷義撲倒,一口一口地撕咬開來,就着他如泔水般惡臭的血,把他從頭到腳生吞活剝了去。
薛懷義坦誠道:“皇祖母嚴格非常,妹妹自在慣了,乍然拘管起來,一定吃不消。每每思想到這,我便替妹妹揪心不已。”
“夠了!”薛柔兩隻眼睛将近把他盯穿,“扮演這套,你不累我還嫌惡心。我問你,那天在桐花台,你擅自來尋我,還趁我不覺,行那等惡俗之事……你是活膩歪了麼?”
她分出一些注意力,查看三喜回沒回來,但見去時的路蕭條寂寥。
她暗罵三喜吃幹飯,關鍵時候真靠不上!
程勝大驚,兩顆眼珠子瞪得老大,仿佛在眼眶裡待不住,緊盼望着逃之大吉。
那日宮宴上,太子先行離席,敢情是奔十公主去了?
這倒尚可理解,可十公主聲稱的“惡俗之事”,又該如何尋思?
程勝恍惚追憶起書房案頭叫風掀落的那幅丹青,畫有十公主的丹青。
莫非……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程勝忙忙唾罵自己思想龌龊,多大的膽子,又長着幾個腦袋,居然敢造太子殿下和十公主的謠言?
罪過罪過……
薛懷義容顔不改:“何謂惡俗?妹妹又何出此言?”
薛柔嗤之以鼻:“這會扮起無知來了?誰允許你背我走的?”
彼時的境況,在薛懷義的夢境中不計其數地閃現過,泛濫成災。
隻是背嗎?
“妹妹就是為此而惱怒麼?”如果有面鏡子,他注定因自己眸間稍縱即逝的失望,而錯愕片時。
薛柔惱羞成怒,暴跳如雷,假如不是忌諱跟他肢體接觸,恨不得立即沖上來撕爛他:“不然,你還妄想得寸進尺麼?”
果真僅此而已啊。
混着血液啃咬的片段,果然偏偏鐘愛鑽入他的睡夢,化作籠罩他的夢魇,無休止地折磨他而已。
始作俑者,罪魁禍首,就這麼忘懷了,始終不痛不癢。
“妹妹既怪我,那便任憑妹妹發落吧。”薛懷義靜靜望着她,死氣沉沉。
“别搞得大義凜然的,像是我無緣無故欺負你一樣。你罪有應得。”薛柔一面放狠話,一面掐算時辰,正過來颠過去地估計,三喜應該不遠了。
如她預計,三喜全力拽着狗鍊子引貝貝出現。
以防薛柔分心,太後命她搬慈甯宮住下,她唯唯諾諾,是以小三個月未與貝貝謀面了,可謂日夜惦記,思念成疾。
時隔多日重聚,喜不自勝,忙彎身子招呼貝貝:“貝貝快來!”
貝貝通人性,四蹄飛奔,一頭紮入香懷,尾巴左一圈右一圈地擺動,嘴巴張開伸出舌頭,舔舐主人的手背。
換以前,薛柔一百個嫌棄這亂流的涎水,定然當頭拍貝貝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