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有三扇,左扇上是一群信徒在膜拜一位身着袈裟的人,右扇上是大羅菩薩在雲中樓閣中打坐念經,這兩扇屏風上的畫面都像是隔了層霧,蒙了層紗,有些朦胧。
唯獨中間這扇,“撥雲見霧”。
畫面中,青灰色的小人排成一列,抱着黃色的牲畜,手舞足蹈地穿過紅色的牆柱。
宋爻聽到了渺遠的鼓點聲。
每一聲重擊,青灰色的小人便将懷中的牲畜投入油鍋之中。
“滋啦滋啦。”
油鍋蠕動着将生物吞噬。
火舌跳動着躍出屏風。
宋爻有些驚異地後退幾步避開灼熱的火星。
這時,畫面裡上首位坐着的小人咯咯笑起來。它眦目望向宋爻,攏了攏紅色的華服,抓起一塊肉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黏膩中帶着脆響的咀嚼聲甚至蓋過了熱油的沸騰聲,讓宋爻感到有些反胃。
“道長,”屏風裡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我還是好餓啊道長。”
是那個紅衣小人。
它吞掉手上的殘肉,像走獸一般攀上案幾,扭着頭看屏風外的宋爻。
“快想想辦法啊!快想想辦法啊,道長!”小人嘶吼着,手腳并用地爬出畫面裡的紅亭子,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他的五指從屏風中伸出,原本抽象的青色色塊變得具象,像水鬼的斷指一般烏青發腫,泛着黏膩的油光。
“我好餓啊。”畫面被它痛苦的面容占滿,它一遍又一遍地哀求,“幫幫我吧,道長,我好餓,我好餓,我好餓!”
宋爻沒有回複,又後退了幾步。
“道長,你不幫我嗎!”它的神色突然變得癫狂,從屏風中掙出腦袋,油膩的頭發“啪嗒”一下拍在地面上,它烏青的胳膊伸向宋爻,“那你就成為我的食物吧!”
它的雙目幾近瞪出,手指卻在空中抓了個空。
宋爻靈活地側開身,擡腳朝着它的面門狠狠踹下一腳。
紅衣小人猛地向後倒去,再次變小,跌入亭中。它四肢并用地爬起,歪了歪腦袋,朝着宋爻兇惡地裂開血紅的大嘴:“道長真是不識好歹!”
剛想要撕開畫面撲出,一道金光打在它身上,紅衣小人痛苦地趴倒在地。
佛陀自天而降,侍從驅散了屠殺牲畜的青灰色小人們,将為首的紅衣小人束縛起來。
佛陀周身的金光讓屏風瞬間變得耀眼起來。
宋爻松開屏風,松了一口氣。自一開始觀察到左扇和右扇屏風上的圖案是畫在屏風背面他就覺得奇怪,之後又看到畫中的人物能突破空間的限制,現在他将右扇折疊讓右扇與中間的畫面重疊,兩個畫面内的人物果然産生了交互。
“滋啦滋啦!”
佛光散去,烈焰舞動。
油鍋不斷變大,占據了畫面的中心。
紅衣小人被投入油鍋之中。它慘叫着在沸油與火焰中掙紮,沉沉浮浮,每當它要觸及油鍋的邊緣便又被棍棒打落。
低沉的佛語壓不住它的叫聲,沸騰的酷刑洗不去它的貪婪。
宋爻聽到屏風左扇傳來輕輕的哭泣聲。
那身穿金色袈裟的聖人正在落淚。
“道長,幫幫我的母親吧。”它雙手合十,對宋爻輕語。
“你要怎麼救她?”宋爻再次靠近屏風,聖人的信徒紛紛圍上來,生怕宋爻做出什麼大不敬的事來,宋爻撇了一眼畫面中慌亂的小人們,不予理睬,接着說道,“食物填不滿她的欲望。”
聖人安撫它的信衆,垂眉答道:“我的母親陷于私欲,殺生作孽,因果報應,自由我來超度。”
宋爻沉默了片刻,“好。”将左扇屏風也向中折疊,畫面再次重疊。
悠遠的梵音傳來,聖人帶着他的信徒設齋供僧,金色的光芒撲滅赤紅的焰火,平息沸騰的熱油。
紅衣小人終于收斂了利爪,在金光中脫胎換骨重現慈眉善目,最後消失不見。
“多謝道長相助。”聖人雙手合十,向宋爻點頭。
宋爻察覺到,四周的煙氣在散去。
在幻境中看到幻境,這個幻境又意味着什麼呢?
宋爻趁機向畫中的聖人問道:“這就是劉府正在經曆的因果嗎?”
它微微擡了眸,靜看了宋爻許久,在白煙全然散去的最後時刻悠悠答道:“道長身上的因果太多,我看不透,亦不敢斷言。”
幻境消散。
答非所問,宋爻不滿地皺起眉頭。
“老道士!這下可好,别真是熏着腦袋了!”清涼稚嫩的聲音把宋爻拉回當下。
小少爺拉着宋爻的衣服使勁地晃來晃去。
“怎麼了。”宋爻拉住對方的小手,眼前的香爐裡香塊已燃盡。
小少爺癟着嘴憤憤說道:“道士你點了香後就呆立不動,叫你也不應,可别是要怪這好香迷倒了你?”
宋爻不接話茬,偏頭看向屏風,屏風上的鳥雀一動不動。
“其他人可都叫我道長。”宋爻漫不經心地說道。
男孩哼了一聲:“我才不要叫騙子道長呢!好了,你藥也塗了,難道要賴在我家書房裡不成?”
宋爻順勢出了書房:“天色不早了,我确實該回房了。你也趕緊去找你的娘親吧,晚膳時她找不到你肯定會擔心的。”
“我知道。”男孩嘀咕着應了,又沖着宋爻漸行漸遠的背影小聲喊道,“道長!”
宋爻轉了身。
“以後得了空你能給我講講你做道士的故事嗎?”
“好。”宋爻笑着回答那個别扭的小男孩,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