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些蛛絲馬迹在告訴她,他們之間的變化,是各自在往不同的兩條路上行進。
雖然親近,但他把自己擺在了大哥的位置上。
明疏攪動着藕湯,半晌無話,安靜嘗了口。
錯過了最佳入口的時機,有些微涼了。
白婳不說話,他先破冰:“我聽阿吉說,三弟昨兒個招惹了外債上門,父親發了好大的火,你也在場?”
“在。”
“跟三弟吵嘴了?”
白婳眼睛飄忽回避。
“……隻就事實争辯了幾句。”
明疏放下那碗湯,“我這三弟心胸狹隘。”
“我不怕他。”
他語重心長道:“你素來穩重,沒必要與他口舌之争,他說自任他說去吧,何須平白扯上自己,日後三弟若闖禍,也是父親與姨娘善後。”
白婳知道大公子是關心她,但心頭還像堵了一團棉花。
她說:“旁的也就罷了,他出言不敬妄議兄長,故意說在我面前,我不能當作沒聽到。”
明疏微不可察歎了一息,但白婳還是聽見了。
她端坐着,眉眼微微垂下,疊在一起的拇指輕輕摩挲着掌心,氣氛沒由來變得有些擰巴。
窗外的翠竹上飛了隻鳥,竹葉沙沙,襯得屋裡越發安靜。
雖然不過初秋,然明疏畏寒,腿上搭了條薄毯,擱在上面的手腕有些蒼白文弱,好像隻有一層薄薄的皮,稍微一動,牽扯的筋骨顯形。
他盯着那有些瘦脫相的手腕。如果不是因為明晏罵了他,白婳不會輕易被激起情緒。
“白婳。”
明疏的聲音顯得平靜。
白婳心中潛藏的那根弦忽然被拉緊,她好像預感到大公子接下來要說的話是什麼。
“湯都涼了吧,我喊阿吉來送給廚房熱一熱,快入秋了,還是吃些暖和的。”她假裝沒聽出來,若無其事喚來了阿吉,“順便再叫小廚房給公子炸一份油餅來,他就愛這麼吃。”
吩咐完這些白婳重新坐回來,但不敢與明疏對視,害怕看見一些讓她無法接受的眼神。
“……”明疏将她的忐忑看在眼中,又不忍心再說。
他握緊掌心又再松開,“若三弟尋釁,避着他些,來找我,或是找母親幫你解決。”
白婳揪着的一顆心終于輕輕放了下來,莞爾道:“好。”
原本她過來是想試探一番明疏對提親的看法,現下也是沒機會再問出口了。
第二日,白婳又再去了趟侯夫人那。
簡單寒暄一番後,白婳才說明了來意:“……母親,下聘的事情,我想了想,還是先不着急。”
昨日大公子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在她心中盤旋了一整晚。
白婳不敢逼急了,怕适得其反。
侯夫人有些意外:“是老大的意思?我去問問他。”
她要起身,被白婳按住了,笑着說:“是我自己的意思,這麼些年都等了,不急于一時,二公子回京在即,慌慌張張的也容易出錯,一輩子的事情,我不想落下什麼遺憾。再說我爹娘留下的産業如今都是容伯在幫我打理,許久沒管了,若要收聘禮,我還要抽些空閑給他添位幫手才是。”
侯夫人思忖片刻道:“你說的也有理,确實倉促,是母親思慮不周了。本來沒事,若是刻意趕在老二回來之前匆忙将事情辦了,反倒顯得像有什麼。”
“母親說的是。”
這廂勸下了侯夫人,從主宅裡出來,白婳還有些神遊,腦海裡反複出現大公子未說出口的那句話。
當時她的第一反應竟是覺得,公子想悔婚。
盡管他忍住了,白婳還是覺得心口一陣陣難受。
初秋的第一片菊花已經開了,雖還未至最茂盛的時候,但園中也算是有了些顔色。
突兀的一聲口哨傳來,調子頓挫,略顯輕浮。
白婳的注意力被拉回來,這才見路過的涼亭裡,那位才挨了罰的三公子歪躺在裡面,滿臉挑釁看着她。
明晏在祠堂跪了一整日,才被柳姨娘在明忠海那又哭又鬧的撈了出來。
據府醫說那一腳踹得他胸悶氣短,有可能傷到了肺腑,膝蓋也跪得又青又腫,這兩日走路都費勁。
但白婳看他的樣子,是還沒有受到教訓。
這些年走了個二公子,明晏是把他二哥的纨绔名号給貫徹到極緻,有過之而無不及。
更卑劣,也更狡猾。
“白婳,每次看見你,我都要感歎老大豔福不淺,隻可惜,暴殄天物。”
明晏穿了件天青色的外袍,上繡卷雲暗紋,腳踩一雙雪白的鹿皮靴,應是膝蓋沒好,坐姿有些不自然。
他的五官随了柳姨娘,下巴尖細,颌骨線條柔美,吊着一邊的眉梢,眼角一顆粉痣,不笑時候都顯得含情脈脈。
一副好皮囊,裡頭塞了個酒囊飯袋。
白婳隻看了一眼,不理會他的惡意挑釁。
她往前走,明晏卻是不依:“白婳,三哥跟你說話呢,怎麼不理人。”
他聲音大,幾個打掃的丫鬟視線看過來,以為是主人家起了什麼争執。
白婳停下來,還沒說話,明晏先笑了:“跟哥哥說說,老二回來,你心裡慌不慌?”
隔得遠,丫鬟們聽不太清,接着掃地。
明晏的目光毒蛇一樣爬過白婳的腰和腿,冒犯之意十足:“你害他狗一樣被趕出家門三年多,我要是他,回來第一件事就把你壓着辦了,看你還怎麼嫁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