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飛機,鳥類。似乎能以天空為背景短暫存在的東西都會惹人喜愛。但對春河來說,關于足球賽本身的記憶後來就隻剩下一陣尖銳的疼痛。
其實事情是有征兆的。
起初是裕和那一句“不要受傷才是正經事。”
後來是山左看到賽事安排時緊皺的眉頭。
“和運營部啊?我說,是不是抽簽有什麼問題,怎麼今年我們又是首先和運營部打?”
但是春河像個自大的人,他任由線索一個接一個溜走了,直到被腳腕上折斷一般的疼覆蓋了所有意識,那些線索才忽然像流星一樣,飛快地亮起在混沌無聲的日子裡。
那天九牧安安靜靜地坐在看台上。他甚至工工整整地穿了身西裝。那身西裝在一群穿運動衣的人之間本就十分突兀,再加上那張出衆的臉,那天大多數目光都落在了九牧身上。
聽到了好幾次“那個帥哥是誰”的竊竊私語之後,春河簡直覺得在這個賽場上,某個人的風頭要比足球更盛了。
隻是那天看台上的人并不多,臉上神情也并不多麼熱切。
“你不是說大家都會帶家人朋友來的嗎?”春河一邊做賽前準備,一邊埋怨地看了看橋下。
早知道是現在這樣,他本來可以不用去麻煩九牧的。
“我是這麼以為的嘛……”
“你帶了聯誼認識的女生過來嗎?”春河問。
橋下撓了撓後腦勺,大大咧咧地笑起來:“沒有。那天好像并沒有被女孩喜歡啊。”
裁判很快吹響了哨子,但九牧還是一直低着頭,好像對足球沒什麼興趣。可是在球場上一仰頭看見他的時候,春河卻忽然升起一股好勝心。他忽然很希望能夠把球踢進球門裡,希望在那一刻能夠被注視。
果然隻要到了賽場上,還是會想要赢,果然觀衆會讓人充滿鬥志啊。
事情比春河預想得還要順利。營業部的實力也沒有多麼強,橋下又本來就是個運動健将,雖然雙方都還未進球,但就從賽場上的進攻次數來看,他們其實是占着上風的。春河不是個擅長運動的人,但認真沉浸在一件事中的時候,人往往能夠幸運地迎來一些微小的奇迹。
球很快傳到了春河腳下。他遠遠地看了一眼看台上心不在焉的九牧,忽然覺得他幻想中的高光時刻就要來了。
雖然對面有三個人擋在他面前,但那一瞬間他有種奇異的直覺。好像他的身體短暫地延伸了出去,好像身體周遭的一小片空氣歸他控制了,他幾乎可以确信,他是可以把球順利傳給橋下的。而橋下隻要順利接到球……他幾乎已經看到那副運動員的身材一路越過防守,讓那枚足球幹脆利落地落進網中。
可世界上的事就像台風一樣,不到最後一刻沒有人能準确知道它的走向。就在跳起的瞬間,春河才猛然發現對方那一腳并不是沖着球來的,而是直接沖着他的腳腕踢了過來。
春河還沒落地,全身上下都是弱點,他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近乎陰狠地踢了一腳,腳踝上猛地一疼,當時就起不來了。
狹長的哨音簡直像是要從他身上剖出一道裂痕。
“球踢得也太髒了。”橋下把春河架到看台邊休息,狠狠地罵了句髒話。
方才圍堵春河的那幾個人就站在不遠處。他們态度輕松地說笑着,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剛剛春河的注意力全在足球上,如今他才看清攻擊他的那個人。那人眼睛很大,有些微微外凸,隐在方框眼鏡後頭,好像一隻随時準備應對變化的爬行動物,發蠟又似乎塗得太多,出了汗之後更像是水生動物油光水滑的皮膚。
“就是那個油頭男!”
橋下一個沖動,就要上前理論,卻被山左一伸手攔了下來。
“運營部的人,我們沒法得罪的。”山左忍氣吞聲地看向了一旁。
“我管他是什麼……”
山左用力拉住橋本的手臂,壓低了聲音:“我告訴你每年都是這樣,隻要是和運營部踢球,就一定有人受傷!”
橋下愣了愣。
“……前輩?”
也許因為過分單純了,他完全沒想到這樣的狀況。
春河也是一愣,随即就大約猜出了公司裡的明争暗鬥。他早疼出了一身冷汗,卻還是說:“沒事的。運動場上受傷……本來就很正常。”
“哪裡正常?”橋下卻完全沒被勸住,他再一次拔高了聲音,“你沒聽前輩說每年都這樣?他們就是故意的!”
春河能确定運營部那幾個同事一定聽到了。他剛進公司,不明白公司内部的權力分配,但此時再遲鈍也明顯感受到了輕視。
在橋下的抗議中,那幾個人隻是挪了幾步,若無其事地接過負責後勤的女孩遞過來的運動飲料。
橋下眼看就要發作,春河趕緊攔住他,竭力忍着疼說:“我先處理一下傷口吧。”
他拿了一旁同事遞過來的一個冰袋,彎下腰按在了腳踝上。
山左也跟着彎下腰來查看他的傷勢。好像因為長得太高,彎腰的動作對他來說都很費力。
真像長頸鹿啊。春河有些不合時宜地想。
山左看橋下的眼神像看個定時炸彈:“橋下你……先去幫春河問一下後勤部門有沒有準備治療跌打的藥品吧?”
“前輩不能去拿嗎?”橋下幾乎對所有人開始無差别攻擊了。
眼看着兩人争執不下,春河剛想說什麼,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慢悠悠的腳步聲,他扭頭一看,隻見九牧解開西裝扣子,從看台上一步步晃了下來。
他垂下的額發遮住了眼睛,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九牧?”
樓梯下到最後一步,九牧忽然笑了。那種笑容春河之前從沒在他臉上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