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春河有些輕微的頭痛,但還是堅持着去上班了。剛醒來的時候他有些恍惚,好像巨大的月亮懸挂在房間裡,把十野郵件裡的文字照得透亮。
十野……他點燃了又熄滅的願望……真像一場夢啊。
他像往常一樣走上電梯,又走上電車,一扇扇門悄無聲息地在他身後關上。太陽照常升起,超級月亮的盛景很快被人們遺忘到腦後,看過月亮的人和沒看過的人混在一處……在早晨的電車上,春河仍舊是個最平凡的上班族。
要做出最好的文具來。下電車之後,春河去買了一杯咖啡。電車站的咖啡店做東西很敷衍,但是春河仍舊喝出了滿滿的幹勁——他現在在做着和十野的漫畫合作的文具,無論如何,不能辜負了十野。
咖啡紙杯如果有靈魂,可能也想去看看更豐富的世界,可它的命運被電車站的工作人員輕易交到了過路人手裡。在春河手中,它一路輾轉也隻來到了枯燥乏味的辦公室。期間裡頭的咖啡不甘寂寞地晃了晃,但随即就被春河一口氣全部喝光,杯子被扔進垃圾桶,蓋子掉了下來,落得個身首異處的悲慘結局。
辦公室裡衆人一個個麻木不仁,對工作日裡一隻咖啡杯悲劇視而不見,卻有一人忽然在垃圾桶邊停下了腳步。
“這個項目不是暫停了嗎?哈,原來我們有這麼多多餘的人力嗎?連停止的項目都要派人看着嗎?”
咖啡杯深覺悚然,幾乎要側耳聆聽,卻忽然失去平衡——整個垃圾桶被橋下極其熱心地伸手一兜,丢到樓道的大垃圾箱裡去了。
春河回頭一看,是運營部門的那個“油頭”。
就像九牧說的,這個人似乎有所忌憚,沒再做過什麼出格的事,但有時說話仍然像渾身帶着刺。
“暫停?”
山左聞言從電腦後面探出頭來,有些責怪地看了春河一眼:“看一下郵件。”
“哦……哦……好。”
春河連忙打開了郵箱。
“油頭”随意從一旁的文舉展示架上拿了支筆,有些輕蔑地看了看:“這種負面新聞纏身的漫畫家,要趕緊擺脫才是啊。”
“……你說什麼?”
——打壓新人漫畫家。
春河那時才知道十野被定上了這種罪名。
“完全是不存在的事!”那人走後,春河無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十野她絕對不是這樣的人,畫出這麼好的漫畫的人……真正熱愛着什麼的人,是不會有心思去嫉妒和妨害别人的!”
聽到他的話,山左一愣,随即說道:“這個項目已經被商務部門要求暫停了。”
——漫畫家的私事與我們無關。
面對着春河,山左卻沒能說出這句話。
“可是她沒有做過!事情一定很快就會澄清的!”
“你很喜歡這個漫畫家?”山左問。不等春河回答,他又說,“最近要制作文具年鑒和新産品目錄了。暫停這個合作項目對我們來說倒也是好事,人手上能更寬裕些。”
“……”
這根本不是什麼好事。
拒絕和新人漫畫家共同宣傳作品,和書店簽訂霸王條款,職場霸淩,準備簽售作品時對工作人員态度惡劣……根據網絡上的信息來看,十野的确是負面消息纏身了。
事情的導火線是一個叫涼宏的漫畫家的宣傳采訪。
——“極具天賦的新人漫畫家,處女作一經推出就在東京斬獲上一季度的銷量冠軍。”
主持人是這麼介紹他的。
得了這種可以被數字量化的獎項,難免和之前奪冠的作品做比較,于是主持人很快提到了十野的漫畫。
“我也很尊敬十野老師,非常想和他讨論人物的塑造和漫畫技法。但是……”涼宏無奈地笑了笑,“我曾經向老師發出過邀請,但是沒有收到回信,感覺好像是被拒絕了。”
“哎?還有這樣一段故事嗎?”主持人捂着嘴唇,表情誇張地問。
“有呢。我們新人作者之間會舉辦漫畫沙龍什麼的,很多前輩也都來指導過,但十野老師似乎很拒絕露面……”
主持人做出仿若哭泣的期待表情:“如果十野老師也在看電視的話,請看一下郵件吧,這裡有您一個忠實粉絲呢。”
“哈哈,粉絲可能說不上。其實十野老師給我很大壓力。”涼宏說。
“因為被拒絕嗎?”
“也不全是,本來頭部畫家無形之中就會造成很大壓力啊。比如進入書店看到的一定是老師漫畫的宣傳,後來反而會有點害怕。可能也因為聽說十野老師是對漫畫要求非常嚴格的人,助手如果出錯的話會被罵得很慘……”
春河皺了皺眉。如果他從來沒見過十野這種結論是怎麼得出來的啊……而且這種說法也太奇怪了……
“哎?是這樣嗎?看漫畫的話會覺得十野老師是很溫柔的人呢。”主持人很驚訝。
涼宏連忙擺手:“具體情況我也不了解,隻是聽說而已,不過對漫畫的要求很嚴格也會讓人安心的吧,畢竟是對讀者負責啊……”
春河看不下去了,尤其是那個節目下面的跟帖也大多針對十野。
“終于有人說了啊,早就受夠了每間漫畫書店都挂着那一位的海報。”
“頭部漫畫家,呵呵了,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
“這樣别的漫畫家還有什麼出頭日啊,這種霸權式的宣傳,真的很反感。”
“但是涼宏這麼陰陽怪氣真的好嗎?”
“他一個新人他還能怎麼說?現在這種說法已經很客氣了吧?”
春河偷偷用手機打字:“十野如果真的這麼在乎人氣,她為什麼從來不露面?明明漫畫家某種程度上和偶像一樣,有人格性才會更加受歡迎吧?”
沒過一會,他的跟帖得到了回複:“可能是長得太醜了。”
春河差點摔了手機。太過分了,這樣毫無根據又無比鮮活的惡意。
“春河,你先看一下往年的年……”
山左抱着一摞文件走了過來,卻忽然截住了話頭。
春河發現他手機上還停留着漫畫家的采訪視頻,趕緊按下了鎖屏:“抱……抱歉……我隻是想了解一下事情的經過……年鑒我會開始做的……”
山左沒計較,反而解釋道:“這位應該算是後起之秀吧。勢頭強勁的新人啊。據說授權費比十野便宜很多。我們的商務部門也在和他接觸。”
“……”
我絕對不要負責和他的合作!春河有些孩子氣地想,但他也知道這種話是不能說的,他本來就不該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中來。
這個人……這個叫涼宏的,他有畫過什麼有名的漫畫嗎?得了什麼季度冠軍的那個?春河腹诽道,那一本他可是根本,從來,從古到今,都沒有聽說過。
換做十野一定根本不會在乎這種唯數字論的獎……更不會在采訪的時候攻擊其他人……
午飯時間,春河盡量不帶個人感情地點開了涼宏的漫畫。
山左等人結束午休,伸着懶腰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就看見春河“蹭——”地一下,從工位上站了起來:“這是抄襲!這絕對是抄襲!故事的走向有雷同之處!很多個分鏡和《冬月》幾乎一模一樣!”
“哎?春河?”橋下被他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