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牧停頓了幾秒。
再給傻瓜一個機會。他想。
春河眨眨眼睛,有點不明白。九牧……是還想聽贊美的話嗎?
他吞了下口水:“真的真的很厲害!特别厲害!”
“是十野本人也畫不出的程度吧?”
“不……這麼說就有點……”
“……”
這個縣城現在一定是已經被傻瓜雲籠罩了吧?
九牧咬了咬牙:“所以可以相信我就是十野了嗎?”
“哎?!”
春河拿着那張畫紙,一瞬間好像有電流通過他的身體。
好像原先斷掉的回路忽然暢通,停電的城市猛地亮起,千百萬台計算機一齊探索數字極限……
手機,畫,昂貴的車……還有和泗大人,初版漫畫……
過載的信息讓春河完全無法動彈。
“九……十野?你是……你說你是……”
“嗯,看來假名字用到頭了。”
春河的胸膛劇烈起伏着。
多少年了……多少年的生日願望,多少年他珍藏在心裡的女孩……那個給世界增添了夢幻色彩的女孩……居然是以這種方式收場。
“捉弄我很有趣嗎?”身上的襯衫汗涔涔的,頭痛重新找上了他。春河幾乎控制不住自己,他眼裡很快聚起一層薄淚,“一遍一遍聽着我說有多麼喜歡十野,對你來說很有趣吧?今天居然還穿成這樣來見我?你根本……根本不配做十野!”
“你給我适可而止一點。居然還要發脾氣?”十野一把扯下了那片長發,“你知道這東西有多難戴嗎?知道這種天氣光着腿有多冷嗎?這還不都是為了保護你那點妄想?”
“這算哪門子的……”想到他曾經提到的幻想,春河臉上一紅,說不下去了,“那還不是因為你一直在騙我!”
劇烈的情緒起伏讓他的眼淚不堪重負地落了下來。
真該死……怎麼會哭呢……太丢臉了。
十野握着咖啡杯,手指有些煩躁地敲着杯壁,語氣軟了些:“因為你說了那種話……我沒辦法承認啊。關于……穿着浴袍光着大腿什麼的……”
春河狠狠地擦了把眼淚:“我隻說了腿!絕對沒有說大腿!”
“……有很大區别嗎?”
“你……你真的是十野?可是……”春河抓了把頭發,還是無法相信。
“可是什麼?”十野有些不耐煩,“你自己就沒有一點責任嗎?在社交網站上,我的性别欄上一直寫的是男性吧?”
“我以為……我以為那是十野老師害怕被騷擾而已……”春河撇了撇嘴,臉上閃過一瞬的委屈。
“說起來還真幸運啊。目前為止,隻被你一個人騷擾過。”十野歎了口氣,遞了張紙巾過去,“那個……或者你要看《冬月》的手稿嗎?”
“可以給我看?”春河眼睛一亮,像個孩子似的一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随即又覺得不甘心,“不對……你……你真的是十野的話,那你為什麼住在這種破地方啊?你果然還是偷了十野老師的手機吧?”
十野把紙巾收了回來:“……能稍微有點禮貌嗎?”
“我是說……十野不應該住在什麼……東京市中心的海景房裡嗎?”
“東京市區沒有海吧……”
“你知道的,就是那種意思!”
“這裡很好啊,樓下就有一個小公園。”十野看向窗外,伸手在窗戶的霧氣上擦出一個缺口。小水珠順着他的指尖凝聚成水滴,順垂地落了下來。
脫離了假發套的束縛,他額前的頭發垂下來,夕陽裡的側臉沉靜得幾乎有點哀傷,春河莫名覺得好像有一陣涼風吹過,他的情緒忽然被安撫了。
“你……不覺得有的時候很吵嗎?特别是周六上午……尤其是對漫畫家來說?”春河問。
“周六上午?哦,那可能是我在和小孩子們踢球,原來打擾到你了嗎?真抱歉啊,不過東京什麼的我倒真沒有想過,從畫第一部漫畫開始我就住在這裡了,從沒想過要搬家,搬家很累的,你應該明白吧?”
那雙眼睛帶着期待一般看着他,春河一不小心就很想回應,于是點點頭:“确實是這樣……最開始總是像住旅館一樣,要很長時間才能覺得是能安心住下的地方。周圍的店鋪什麼的就都全部都要重新熟悉……”
“對吧?而且鄰居也都要全部重新認識。本來相熟的大家都會說以後也常聯系啊,但事實就是換了生活環境就根本不會再聯系。”
不對……完全不對!怎麼就這麼和他聊起天來了?!真是一不小心就被帶着走了……
春河大力搖了搖頭:“這些全部都不是重點!總而言之!總而言之,我絕對沒辦法原諒……”他堅定又怨怼地看了過來,“十野老師,我希望以後,除非工作需要,否則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求人的時候用敬語,決裂的時候也用敬語。”十野看着他,玩味似的一笑,“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春河心裡一空。
他忽然覺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雖然今天才知道他是漫畫家十野……但是九牧他……不應該有一堆歪理等着他嗎?如今就隻有一句“我知道了”?他們真的就再也不是朋友了嗎?雖然眼前這個家夥有時候很惡劣,但……
春河無端想起不久前那枚巨大的月亮來。月色下的晚風被回憶染上了暖色。
不過話已說到這種地步,春河也不再有什麼理由留下了。他轉身就走,驚訝和難過的餘震在轉身的瞬間又變成了一滴眼淚。春河幾乎是氣勢洶洶地推開了門,但是——
十野看着一分鐘不到就折回來的他:“迷路了?還是轉身轉過頭了?”
“我……我落了一件東西。”
說了狠話又回來拿東西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了,春河頭也不擡地在他帶來的禮物盒裡翻找着,卻越着急越不見他要找的東西。
“去哪裡了……”
“是在找這個嗎?”十野兩根手指夾起一張卡片。
卡片上有一行手寫的字:你是我的月光。
春河頓時漲紅了臉:“不是!完全不是!”
這一次,他頭也不回地沖出門去。
…
春河真想一路跑回家去,可一出門,他就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抱歉……您沒事吧?”
春河慌忙扶住那個人。隻見那人穿一身運動裝,戴這個黑色口罩,脖子上還挂了個望遠鏡。
“市……市原先生?!”
市原站定了,拿起望遠鏡看向咖啡廳:“十野那小子真的很喜歡你啊。”
“……”
這是從哪得出的結論……
市原一邊用拳頭敲敲自己的肩膀,一邊搖搖頭:“換作我肯定不會穿成那樣。就算是隻對着我妻子也不行。”
“那根本不是什麼……”春河幾乎氣急敗壞地解釋着,忽然一驚,“哎?!十野?您知道他是十野?您……是隻有您知道嗎?社區裡的其他人難道也知道嗎?”
市原皺了皺眉:“不然呢?不然你覺得我們應該叫他什麼?大帥哥嗎?雖然是誇獎的話但是也太奇怪了吧。”
春河:“……”
“那麼……您知道他是很有名的漫畫家嗎?”
“漫畫家?哦……好像他是和一個漫畫家重名。雖然他對繁津說在風俗店工作,但依我看,那家夥應該是什麼沒落财閥家的孩子,在靠着巨額遺産生活吧?”
春河:“……”
以市原的能力,他真的可以做警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