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河把鏡頭對準了自己,迅速回應道:“沒關系的,是很相熟的同事。媽媽是有什麼事吧?早上不是也打給我了嗎?”
對面的母親笑了笑:“其實也不算什麼重要的事。葵那孩子今年要畢業了。你還記得葵吧?她也想到你們公司去,說是之前在分公司實習過,但還是想到東京總部工作。河村叔叔特别過來找我,想拜托你在工作上照顧她啊。”
東京……總部的大公司……
春河握着手機的手指收緊了。
感覺到十野若有若無的視線,他半邊臉頰都有些發燙。媽媽的話無疑攤開了他的虛榮和膽小。而這種境況下,他還要被迫在十野面前繼續撒顯而易見的謊……真難堪啊。
“我知道了。我會……會留心的。”春河硬着頭皮回答了幾句就匆忙挂斷了電話。
窄小的雨棚下充斥着尴尬的沉默。雨水源源不斷地砸在頭頂的玻璃上。
“……謝謝你沒有拆穿我。”春河按滅屏幕,小聲地說。
十野不置可否,隻擡手看了看手表:“我有點餓,你吃晚飯了嗎?”
“……我吃過一點仙貝。”
所以……十野還沒吃晚飯嗎?
沒吃晚飯但還是答應了和他一起看日落嗎?那條河離得那麼遠。如果不是遭到這場雨阻擋,他們可能要很久才能回來。
春河一時間有些心情複雜。
十野微微一偏頭:“想喝啤酒嗎?”
…
臨近周末的居酒屋很熱鬧。在這裡,人的色彩,燈籠和裝飾畫的色彩混在一起,交談聲杯盞聲樂曲聲也混在一起,好像一幅有生命的,湧動着的浮世繪,不斷收集着人間的種種殘影,豐富着自己的圖案,企圖以人世的溫度和冬夜寂靜對峙。
一走進居酒屋,暖黃色的燈光就迫不及待将春河與十野也染上古畫的顔色。
而春河卻回過頭去,不那麼情願快速落入這溫暖的色彩的流域中。
因為十野說餓了,所以他沒法拒絕……因為在十野面前撒謊,好像一個把柄抓在人家手裡,所以他沒法拒絕……還因為……
如果和十野一起喝頓酒,也許就能把這個人當作普通鄰居而不是神秘的漫畫家來對待了吧?對于他犯下的錯誤也能抱有更平常的心态了吧?
坐在居酒屋裡,春河不斷地為自己的不拒絕找着理由。
十野坐在他對面,忽然開了口:“葵?”
“哎?什麼?”
“是女孩子?青梅竹馬的關系?”
“哦……那倒算不上。小學的時候是鄰居,後來我們家就搬走了。”春河沒有在意葵的事情,經此一事他倒是覺得自己對十野的要求也許太苛刻了。明明他自己也在逃避。
他握着玻璃杯的手被冰啤酒沁得發冷,寒冷帶來的輕微疼痛卻讓他下了決心。夜晚借由道旁樹木将一道冷色陰影落在他鼻梁上。
“十野!”
十野微微挑眉:“我知道自己叫什麼,你不用這麼大聲。”
像是要增強氣勢一般,春河把酒杯在桌上磕了一下:“雖然我到現在也沒有和父母說明自己的情況,沒有說到來明西縣的事情……但是我會說的……不久之後就會的!我會面對這件事的!你真的不打算面對你的事嗎?你要一直躲起來嗎?”
十野喝了一口啤酒:“有什麼不妥嗎?還有你一定要在喝酒的時候說這麼令人讨厭的話嗎?”
春河瞪大眼睛,繼續堅持下去:“躲起來是最不負責任的做法!事情既然發生了,就要好好道歉,痛改前非,争取被大家原諒……”
“我想過剖腹謝罪。”十野平靜地說。
春河一愣:“那倒是……也沒有必要……”
十野臉上泛起古怪的笑意:“雖然沒有必要,但會很有趣吧?如果漫畫家死後人們才發現他是被冤枉的,如果漫畫還沒完結漫畫家就率先去世了……涼宏那家夥會被人們打死吧?真可憐啊。到時候懷有愧疚和憤怒的人都知道該把矛頭對準誰了,人們會前所未有地團結,然後涼宏死後他們又會尋找新的讨伐對象。”
聽起來像個恐怖故事了……
“你……不對……冤枉?難道說……”春河抓住那個詞,就像被點燃了希望,他幾乎要站起來了,“那位漫畫家……所以涼宏是在污蔑你對吧?果然是污蔑對吧!可是'世界第七'的畫作又是……”
“涼宏這個人根本不重要。沒有他也會有别人。人會厭倦仰視和感激,也習慣蔑視得不到的東西。”十野看了看窗外,“稻草人站立一整個夏天之後,秋天就到了該被烏鴉啄爛的時候。”
“不對……”春河一時間以為十野是喝醉了,“和烏鴉有什麼關系?你到底有沒有……”
十野打斷了他:“你要不要換一部手機?”
“哈?”
“什麼消息都收不到,是買了商場的模型玩具回來嗎?還是被導購當作傻瓜欺負了?”
“消息?”
十野歎了口氣,把自己的手機推了過來。社交網站的聊天框上顯示着春河的ID。
“是給我的信息?”春河不明所以地把手機摟到自己跟前。
信息的發送時間是幾天前,用的是一個不久前剛被春河删掉的軟件。
一共有兩條消息。第一條是:“别哭了。我是十野。”
隔了幾個小時又有一條:“還在哭嗎?”
而發信息的人……
“世界第七?哎?哎?!所以……所以……”
十野點點頭,肯定了春河的猜測:“好幾年前用的賬号了,後來換了号碼就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