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十野相貌出衆,所以誤會了他是照顧模特或者演員的經紀人吧。不過隻靠他一己之力來照顧,這模特的生活也未免太寒酸了。偏偏十野一隻胳膊搭在他肩上,幾乎把全部重量都壓了過來。
好歹也自己努力一下啊……春河努力支撐着,内心腹诽道。
“喂,你真的這麼喜歡十野嗎?”十野臉上倒看不出多少醉意。
春河腳下微微有些不穩:“哈?我說了我……”
“不是我,是那個你想象出的女性。”
十野從口袋裡摸出一隻電子煙,吸了一口,偏過頭去,吐出一團水果味的白霧。
“抱歉,喝醉了還要你忍受我。隻抽一口。”說完,他就信守承諾地把煙直接丢進了路旁的垃圾桶。
那種有些虛假的果香從他唇間溢出,春河耳根忽然一紅。
“真的很喜歡。”
“喜歡到什麼程度?哦,想和她結婚。你說過了對吧?可以具體一點嗎?也許我可以畫一則和跟蹤狂有關的漫畫。”十野漫無目的地看着前方。
“喜歡到……”
不該回答他。不該上當。不然一定要再次被他取笑。
可是春河想到那個安靜畫畫的身影,心裡還是一片柔軟。他想起東京的許多個夜晚。
“十野是一個能讓我放下惡意的人。”
“嗯?惡意?”
十野微微垂着頭,微卷的頭發從他鬓角落下來,垂在春河肩上。香料調成的水果味好像穿粉色皮裙的女孩子,也像一種遵循定式的芭比娃娃,有種俗套卻魅惑的美感。春河不敢回頭看那雙眼睛。他老老實實回答道:“以前在東京工作的時候……因為工作壓力很大,會覺得好像整個城市都彌漫着稀薄的惡意。下班回家的路上會希望整個城市一起毀滅,總是這樣。但是看到十野的臉,就會覺得算了。還是要做個好人。”春河看了看胸前,好像那裡别着一枚徽章似的,“這樣等到有機會見她的時候才不會因為讨厭自己而不敢上前。”他頓了頓,又道,“你不能理解的吧?我猜十野你……一定在過着順遂的人生吧?”
“順遂的人生?”十野一笑,“據我所知世界上不存在這種東西。我也有很多不如意啊。”
水果味終于變淡了些。
“比如呢?”春河問。他一時想不到有名的漫畫家該有什麼煩惱。
“比如錢多到花不完。”
“……”
真可惡啊。真想把他丢在馬路上。
十野換了個說法:“比如我不喜歡牙齒不整齊的人。”
“哎?”
春河舔了下自己的虎牙……感覺好像被罵了。
“也不喜歡眼睛太大的人,不喜歡總是一臉無辜好像全世界都該幫他的人,更不喜歡哭哭啼啼的人。”
春河肩頭一沉。十野忽然湊得更近,溫熱的氣息噴在他耳廓。
“但有時候也覺得,算了。”
他離得太近了。那雙眼睛微微失焦,好像含着無辜的情意。
“這……這算什麼不如意……”春河喉間一緊,無意識地咬了下嘴唇。他偏過頭去,慌忙轉移了話題:“那個……你真的會好好回應嗎?我是說……關于抄襲的事情?”
十野撤開一點距離:“會啊,都答應你了。”
都答應你了。說得好像這是與他自己無關的事一樣。
“你之前真的就沒有任何應對計劃?”
“沒有。已經做了終生遠離漫畫行業的準備。”
這種話春河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他諷刺道:“有生之年我還能從十野老師口中聽到一句實話嗎?”
“我正打算說一句。”十野話裡帶上了笑意,“其實我真名叫八濱。”
春河轉身看他,十野也正巧看過來。路燈的光從層層疊疊的綠葉中透下來,好像一束束有實體的東西蓬松地散開了,連帶着那些謊言,告白,玩笑,都蓬松地散開了,兩個人忽然都崩不住,一起笑了出來。好像居酒屋的色彩一路延伸過來,冬夜忽然顯出一點微醺似的沉醉。
十野,九牧,八濱……
“真是爛笑話。”春河說。
十野收回搭在春河身上的手臂,退開兩步,喝多了一樣笑彎了腰。
“或者七敏。”他補充道,“你更喜歡哪一個?”
更加是爛笑話了。但春河仍舊止不住笑。笑聲過後,一陣沉默填充進二人之間。
春河擡手蹭了下鼻尖:“抱歉啊,我是說……以前的事。”
“不,我才是……”十野晃晃悠悠地擺了擺手。
“抱歉誤會了你。”春河已經搶先向他低下頭來,“抱歉誤會你是抄襲的漫畫家,也抱歉誤會你被富婆包養。 ”
被富婆……什麼?
十野一頓:“謝謝你告訴我,被包養的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
夜色一路蔓延開去。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繼續往回走。
“回家之後你打算做什麼?”春河問。
“重新下單一支電子煙。你呢?”
春河沒回答,他反問道:“明天……我或許能看到漫畫更新嗎?”
“可以。”
那麼他回去以後應該會直接躺在床上,期待周六的漫畫更新吧。春河擡手擦了把汗。畢竟照顧醉鬼什麼的……真的很累啊。而且……而且那種水果味好像滲進了衣服裡,幽靈似的潛伏在周圍,春河腦門上很快又出了一圈汗。好在公寓樓已經越來越近了。
…
直到電梯上的停運标志迎面砸過來,春河才覺得欲哭無淚。所以他還要拖着這個醉鬼爬上四樓嗎?!他忽然體會到了希臘神話裡西西弗斯推石頭的心情。